黃翠媚:父親與李樹
紫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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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翠媚,筆名翠翠,紫金縣一名語文教師。只是想默默地思考世界和自己。
父親與李樹
作者:翠翠
父親是一個很平凡的農民,沒有什麼文化。家裡養有兒女四人,六張嘴巴要吃飯,四個子女需要上學,雖有賢惠勤勞的母親幫著持家,日子仍過得緊巴巴。父親平生沉默寡言,卻習慣了用雙手說話。白天他操起鏜子、泥桶到東家西家去攬泥水活,由於父親老實厚道,不大與人計較,活計也做得精緻,因此,鄉里人要建房子、灶頭什麼的,都願意請父親幫忙。傍晚回來或遇著雨天他就在家編斗笠、制桌凳、床櫃等傢具變賣。靠著父親這雙勤勞的手,兒女才得以吃飽穿暖,甚至都念了初中。
隨著兒女的學年越高,學費也就越貴,待老二上了高中,父親的泥桶和鑿子就再撐不住這個家了。父親就趁著閑暇時間買些農家致富書籍細細地琢磨,嘗試著走一條切合實際的求存之路。終於,父親瞅准了種李樹,當時,村裡也有少數人種,就那麼幾棵,自家種自家吃,沒有幾人抬去賣。 剛開始,父親只是在門前屋後種了幾棵,那時也確實沒多少閑置土地,家家務農,土地金貴得很。李樹種下,也種下了父親的希望,父親心疼孩子,自己再苦再累也不大讓孩子幫忙。他只得在下工後擠時間為李樹除草、施肥、噴葯。他還去鎮上買了些李苗,用桃樹枝嫁接,過了個把月,李樹頭上長出了桃樹枝,父親就拿到鎮上賣,一棵的價格比之前貴一兩元呢。父親樂此不疲,賣了多次「桃接李」後,李樹開花了,等到來年三四月間,枝頭上便掛滿了無數個綠生生的小燈籠。父親樂不可支,全家出動,幾回功夫李子落入籮筐,滿滿的兩大筐,載到鎮上一賣,竟然三元錢一斤,兩籮筐掙了三四百元,對於貧窮家庭來說,那時的三四百元可不是筆小數目,全家都樂開了,買來一兩斤豬肉慶祝,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
父親嘗到了甜頭,更是勤快了,立即買來更多的李苗下種,無奈自家的地方少,父親就想方設法開墾土地,把母親的木薯地也佔用了。父親平日仍去上工,遇著雨天就到李樹下操勞,沒事也樂意去看看,似乎走動勤了,李樹就長得快。事實也真那樣,在父親的精心料理下,李樹長得特快,結的果子個個肥頭大腦的,綠咚咚的掛在枝頭上十分喜人,我們歡歡喜喜地摘了幾大筐,又賣了個好價錢。鄉里人看得眼熱,都紛紛種起了李樹,才兩三年光景,山坡、田野間都成了李樹大家族了,一到李子收成的季節,村裡人喜氣洋洋地挑著擔、挎著籃,朝山窩窩裡走去,你一言我一語打趣著,甚是熱鬧。
可是物以多為賤,種李樹的人多了,李子的價格便逐年下跌,一斤李子只賣一塊多,甚至更少。可父親並不悲觀,依然開荒,或佔用母親的種植地,或跟搬遷的人購買土地,母親覺著父親都快成「李樹狂」了,就不大樂意了,「老頭子,價格跌得緊吶,你還種那麼多幹啥?」父親也不理會,樂呵呵地說:「它們會自己長嘛。」他認為李樹就如孩子,多了希望就大。 雖說豐收是一件快事,可是,摘李子卻是一件苦差事。春季的天空變化無常,要麼日頭當空,我們被曬得大汗淋漓;要麼在雨後,李樹上仍掛滿水珠,我們就得爭分奪秒前去採摘。因為李子不比豆類耐時,待它熟了不摘,幾場雨過後,地下就落滿了好些,剩在枝頭的都咧開嘴巴,好似一個個哭鬧的孩子,這樣的李子誰還願意收購?因此,不管風雨烈日,父親總是拼著老命去摘,次數多了,風濕病就犯了,雨天來臨前,父親的腰腿發痛,儼然成了下雨的「天氣預報」,只好無可奈何地買幾貼膏藥將就貼著。買主催貨,李子不等人,價格日漸下跌,只好長時間不停歇地干,一擔擔李子重重地壓在父親瘦削的肩膀上「咯吱咯吱」地響。鋼鐵用久了尚有磨損的一天,何況父親年老了,骨質疏鬆,一個不小心,腰骨脫臼,這是常有的事。所以,每至李子成熟的季節,當朦朧的雨絲飄在李葉上時,兒時的喜悅漸漸變得傷感起來。
工作後,因為離家近,上班之餘就又可幫著父親摘李子,才發現幾年的功夫,父親的李樹已經增加到幾百棵了,山上、田野、門前都種了一大片。每一塊土地都靠父親一揮一鋤得以開墾;每一棵李樹也都是父親施肥澆灌得以成長。這一棵棵枝繁葉茂的李樹凝聚了父親多少的心血啊!每至收成時,家人的力量已經不足夠,只得請工人幫忙,摘完四月李,隔不了幾天三華李也成熟了,父親就得從四月一直忙到六月。李樹產量高,生命力強,不嬌氣,這年摘了,明年還結滿果,葉子黃了又綠上枝,可是父親的頭髮全白了,稀疏了,染黑後再變白,當他也認可了這幾根稀稀落落的白髮時,父親就實實在在地成了老人了。
冬去春歸,2010年的三四月間,李子又密密匝匝地綴滿了枝頭,母親感慨地說「也難為李樹了,年年都結這許多果子。」是啊,只要給它們一些肥料,它們就一直煥發著強大的生命力。可是,父親乾瘦的身體更不比往昔,年前檢查出他患了「膀胱癌」。剛聽到消息,心口就陣陣生疼,淚水簌簌往下落,想起花姐的那句「父親再也不能把車子親自騎回來了」,身體都不禁顫抖,如果父親真的就……還沒有享一天兒女的清福,沒有看孫兒一個個出生、成長,教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每當思及父親一輩子的苦處,將要流下多少悲傷和愧疚的眼淚。所幸後來複診查出是癌症早期,動了手術,每月還要按時下藥,術後不僅疼痛尿頻,也有許多不便之處。 父親生病了也不願消停,在惠州下完葯,又急匆匆地趕往老家摘李子,術後用力過猛對他身體的恢復不佳,我和母親便極力相勸,可父親是主家慣了的人,頗有些大男子風格不聽勸,推著那輛陪了他十多年的破舊嘉陵摩托,一使勁就將滿筐李子抬上後架,顛簸著騎向收購處。
今年,李子又如往年一樣熱熱鬧鬧地擺在市面上了,可父親已經七十五了,無數滴落的汗水揮霍了他的青春與力量,使他的肩膀再挑不起半筐李子,身體也長期受該死的慢性病折磨著。父親當年種下的一棵棵綠陰如蓋的李樹也早已枯萎,連樹根都尋不著,草木覆蓋了舊土地,人都擠不進山窩裡。父親的肩膀不會再紅腫脫皮,身體也不會再搖晃顫慄了,可是他的手腳遲鈍了,腰桿微駝了,連白髮也所剩無幾。父親雖然老了,但是那座山、那片田,曾長著的一棵棵繁茂的李樹和樹下赤膊揮鋤的身影會永遠根植在兒女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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