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有種感情叫愛恨交加

美蘇爭霸對抗幾十年，最後以蘇聯解體而告終。一個超級大國的「帝國大廈」在戈爾巴喬夫當政5年後轟然倒塌，令人感到震驚和惋惜。接著，俄羅斯又陷入政治、經濟、社會危機，綜合國力軍力下降。對此，俄羅斯人痛心疾首，對美國等西方國家在冷戰中的「勝利」很不服氣，對北約東擴、美國人打擊伊拉克特別是轟炸南聯盟堅決反對，甚至鋌而走險，出動軍隊率先佔領科索沃機場，再次讓世人震驚不已。

1999年進入科索沃的俄軍

絕大多數俄羅斯人都有反美情緒，認為是美國人搞垮了蘇聯，現在又在遏制俄羅斯，阻撓俄羅斯的發展。北約東擴、美國對伊拉克和南聯盟的軍事行動，都是針對俄羅斯的。打在別人身上，痛在俄羅斯人的心上。有的教員在課堂上對我們說：「搞不好，再過幾年，『南斯拉夫』模式將在我們的車臣問題上和你們中國的台灣問題上重演。」

美國人是強盜，是世界憲兵，是當代法西斯，現在想打哪個國家就打哪個國家，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國際上竟然沒有什麼力量制約它，綏靖主義全球化，這是很可怕的。北約空襲南聯盟之後，俄各界反應十分強烈，除了遊行示威、集會演說、成立武裝援助南聯盟的志願者組織、焚燒美國國旗之外，還有人向美國駐俄大使館扔石頭、墨水瓶、雞蛋甚至開槍掃射、發射火箭彈（未成功），致使美國大使館被迫關閉了近一周時間。

俄民眾在美國駐俄大使館前抗議

俄羅斯不僅有濃重的反美情結，還有與之對抗博弈的許多辦法，戰略策略上和軍事準備上都有一套。熱衷搞聯盟，建立退可守、進可攻的緩衝地帶，是俄羅斯的戰略傳統。沙俄、蘇聯時期如此，現今俄領導人和政府、軍隊也是如此。俄前總理普里馬科夫多次公開提到建立俄、中、印聯盟一事，蘇聯解體後的俄羅斯政府對外政策基本原則之一就是「建立睦鄰友好國家地帶」。在俄羅斯，上上下下都有建立集體安全、軍事同盟的意識和思想。

俄軍教員說，蘇聯 的解體和華沙條約組織的解散，使俄羅斯在歐洲的戰略縱深縮短了上千公里， 原來的戰略後方變成了戰略前方，態勢對我們很不利。美國人太霸道了，中國應與俄羅斯聯合起來共同對付它。結盟對俄羅斯有許多好處，與俄結盟的國家即使是小國也有重要意義，因為在那兒可以建立俄軍事基地，建立雷達站、偵聽站和艦艇駐泊碼頭、機場等，官兵們還可以去休假。

俄前總理普里馬科夫

北約轟炸南聯盟之後，《莫斯科共青團》報發表了一篇耐人尋味的文章， 題為「對付北約的褲子」，作者把俄語中「褲子」（БРЮКИ）一詞轉義為白俄羅斯（Белоруссия）、俄 羅 斯 (Россия)、南 聯 盟 (Югословия)、中 國 (Китай)、印度 (Индия) 的俄文單詞第一個大寫字母縮寫，用意在於這幾個國家聯合對抗北約和美國。俄羅斯不少黨派和政治勢力都主張建立莫斯科──北京──德里聯盟。在俄羅斯學術界，主張建立集體安全的地緣戰略和聯盟思想很普遍， 認為這是俄重振雄威、強國富國的重要策略，只是結盟的對象有所區別罷了。

1997年在俄羅斯出版了一本影響廣泛的地緣戰略研究專著，名為《地緣政治基礎──俄羅斯地緣政治的未來》，作者亞歷山大·杜金，學術顧問為總參軍事學院戰略教研室主任 Н·П·科洛考托夫中將。書中提出了未來「俄羅斯帝國」 的戰略構想：東部軸心是莫斯科──東京，西部軸心是莫斯科──柏林，南部軸心是莫斯科──德黑蘭。

亞歷山大·杜金

需要指出的是，一些俄國人所熱衷搞的反美聯盟，都是出於維護和擴大自身國家利益的需要，旨在謀求構建以俄為主導的集體安全體系，掌握聯盟利益的分配權。在這方面，他們可謂經驗老道，戰略上的小九九很清楚。蘇聯時期的共產國際、華沙條約組織、經互會、中蘇同盟，始終以「老大哥」「老子黨」 自居，損害他國利益，結果把南斯拉夫、中國等國推向了自己的對立面，導致社會主義陣營分化瓦解。

蘇聯解體後，俄羅斯政府確定了「與歐洲和亞洲建立平衡關係」，與國際社會建立「真正廣泛平等的合作」等原則，宣布「將擯棄原蘇聯操縱他國的做法，在平等和互相尊重的基礎上發展與東歐各國的關係」，與中國發展平等的、面向21世紀的戰略夥伴關係。這基本上代表了俄羅斯社會的主流。

留學期間我們的一個很深印象是，俄軍的軍事理論、武器裝備、作戰條令和絕大部分戰役戰術想定作業都基本上以美國及其主導的北約作為主要假想敵。俄軍特別重視對美軍和北約國家軍情的跟蹤和研究，各門考試、考查均以 揭示敵情研判為前提，對敵軍作戰要素的揭示程度、判斷結論正確與否關係到及格不及格。俄軍對付美軍是軟硬兼施，手中既有硬傢伙，又有諜報、偵察、技術等軟手段，還有實打實的戰略戰術訓練、軍事理論研究。

例如，俄軍採取 「飽和攻擊」戰法對付美國的航母編隊，也就是如果使用10枚反艦導彈能使美軍航母喪失作戰能力，俄軍要用上20枚或30枚導彈，加上俄式導彈可以空中變化飛行軌道、高度和前後方向，讓美艦防衛如同虛設，必毀無疑！當年「紅色拿破崙」圖哈切夫斯基創立的大縱深戰役理論，核心理念也是使用坦克裝甲集群、空降部隊在寬正面、敵後方同時實施快速突擊作戰。冷戰時期的華約對北約作戰構想，更是設想在一周之內橫掃歐洲大陸直至英吉利海峽岸邊。

「紅色拿破崙」圖哈切夫斯基

俄軍軍官、教員普遍瞧不起美軍，即便在俄軍實力下降、兩三個月領不到工資的情況下對自己依然充滿必強必勝的信念。在他們看來，美國歷史短，沒什麼思想和文化。世界上只有德國人、中國人和俄國人稱得上能打仗會打仗， 勇敢頑強，而美國人怕死人，像商人似的，很會算計，漁翁得利，通過不戰或晚戰獲取勝利成果。

美軍打仗靠裝備，靠計算機網路，部隊作風不如俄軍硬、軍官素質不如俄軍高。美國人在歷史上從不與實力相當的強國大國傾力進行戰 爭，20世紀90年代以來打的幾場仗都是政治仗、外交仗，沒有真正的旗鼓相當對手，美軍的戰場猶如靶場、試驗場和訓練場。

在教學過程中，俄軍教員大多堅信自己部隊的現有武器裝備優良性能。例如，T-80式主戰坦克是世界上最矮的（中彈率低），裝有航空渦輪發動機，只有俄坦克既可打炮彈又可發射導彈，炮彈合一；世界上只有俄羅斯飛行員能做出垂直躍升120度大仰角「眼鏡蛇」動作，我們的第五代作戰飛機比美國的F-22要先進，我們的卡 -50武裝直升機如何厲害，我們的「現代級」巡洋艦是美航母編隊的剋星，我們的S-400防空導彈如何比美國的同類導彈性能高超，等等。

俄蘇－35戰術做垂直躍升動作

俄羅斯人在仇美恨美的同時，又對美國的強大經濟實力、高收入、軍隊職業化等表示羨慕，有時還卑躬屈膝，不得不在一些問題上與美國人做交易、不得不作出讓步。有的教員說，美國人的高明之處在於聚世界之力為一國服務，藉助他人之手謀取利益。美國經常對外使用武力，雖說是流氓行為，但這對鍛煉部隊積累作戰經驗、檢驗改進武器裝備技戰術性能、撈取政治外交資本、提高戰略威懾能力和擴張經濟利益等卻大有益處，我們俄軍和你們中國軍隊都缺少這一點。

還有的教員說，軍隊職業化不是任何國家都能搞起來的，只有美國、德國等發達國家能夠做到這一點，俄羅斯現在還不行，因為那樣需要大量的軍費支撐。搞民主、講自由也是如此，只有國家發展起來，國力軍力真正增強了，普通百姓富裕了，民主政治才能真正得以實現，軍隊才能走好職業化道路。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郝智慧，祖籍內蒙古赤峰、出生於遼寧大連。軍事科學院戰爭研究院研究員，居住於北京海淀。1996年9月至1999年6月在俄羅斯伏龍芝軍事學院留學，2006年8月至2008年12月在中國駐吉爾吉斯斯坦大使館工作。

主要研究國家安全戰略、軍事戰略、世界智庫和俄羅斯軍隊等問題，出版有《鄧小平軍事生涯》（專著）、《和平之路：國民黨軍重大起義紀實》（合著）、《戰略學》（合著）和主編《新中國周邊大事紀實》、2014年以來的年度《世界智庫戰略觀察報告》等書。

現代出版社出版發行 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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