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運動為什麼失敗？從徐嘯力導演新作《荒城紀》得到的啟示

重慶大學 鍾紹山

初聞《荒城紀》，名字里就有一股武俠世界快意恩仇的味道，故事發生在民國年間，以三十年代的「新生活運動」為背景，聚焦于山西渠縣的一個小村莊，村裡的保長聽嫁到縣府的女兒說，現在建「禮義廉恥堂」能得到政府的撥款和救濟糧，保長誤將「禮義廉恥堂」聽成「李憶蓮祠堂」，而李憶蓮正是村裡的寡婦，從而引發了一場強征土地、祭祀活人的荒誕鬧劇。

《荒城紀》海報之林硭版

所謂「新生活運動」，是民國政府於1934年推出的一項社會改革，中心思想是「禮義廉恥，國之四維」，旨在革除傳統迷信，取締落後思想，代之以國民道德和國民知識，使人民改頭換面，除舊布新。蔣介石提出的「新生活」不僅體現在「食衣住行」的日常生活中，力求做到「生活藝術化、生活生產化、生活軍事化」，更要「改革社會，復興一個國家和民族」，將之作為挽救國家危亡的手段。且不論蔣介石的目的是否在為其一黨專政、個人獨裁做準備，新運一邊打出「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旗幟，另一邊卻號召民眾向外人學習，這種奇特的「形神分裂」讓社會大眾無所適從，註定了這場持續15年的國民教育運動要無疾而終，事實上，「新生活運動」在實踐過程中屢遭艱難險阻，往往流於形式，不得其要，尤其是在傳統習俗根深蒂固的廣大農村地區，新運的到來並沒有春風化雨、雨過天晴，反而在宗族頑固勢力的絞殺下化作漫天大雪，平添荒蕪。

《荒城紀》人物海報之保長版

故事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的。影片真實再現了那個黑暗社會中底層人物的艱難處境，荒誕鬧劇的背後是宗法力量的頑固、民主思想的勢微，導演通過大段黑與白、明與暗交織的鏡頭，對新社會的舊氣象進行了有力的諷刺和無情的鞭撻，荒誕不經的劇情在使人發笑的同時也讓我們陷入深思，在那個戰爭與和平的年代，黃花崗的烈士墓已長滿青草，武昌城頭的烽煙已消散多時，建元歷二十餘載的民國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麼？何以傳統陋俗依舊囚禁著我們的國民，綱常禮教仍然高高在上一副作威作福的嘴臉，而慘遭剝削壓榨的中國人民啊，卻還是愚昧無知、逆來順受，在縫隙里求生存，於沉默中漸消亡。

《荒城紀》海報之看戲版-橫版海報

影片對劇中人物的刻畫可謂入木三分，注重細節的描繪，追求神韻的表達，塑造了一個個真實豐滿、富有張力的人物形象。影片開頭便是保長那張帶有黃土氣息的黝黑的臉，配上正在咀嚼的嘴和圓鼓鼓轉動的大眼睛，正像一個冥頑不靈的地主老財。當保長回到村裡與族人商議建祠一事時，族長那察言觀色的神情、飄忽不定的語態，都顯示著這位宗族執法者的迂腐和軟弱。影片的男女主角都由新人演員擔綱，此次的熒幕表現一鳴驚人。胸懷熱血、真我性情敢愛敢恨的林硭和美麗善良、命運悲情使人惋惜的李憶蓮都得到了正確的解讀和成功的演繹。值得一提的是，劇中人物服裝的選擇和妝容的刻畫，都符合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特徵，透出一股勤勞樸實又愚昧不堪的氣息，可以看出影片在這方面很下了一番功夫。

《荒城紀》著眼於中國傳統文化深厚的農村地區，在影片的許多場景中都能看到地方風俗的展示。低矮陰暗的窯洞和高堂廣廈的宗祠都在這方黃土世界中並存而立，敬天法祖、叩問民安的宗法觀念早已融入我們的血脈，正如劇中族長所說，「膝蓋是留給祖宗的」。外族人進宗祠，則有紅布蒙眼、越過火坑的祖制，這一系列的禮法儀式都在告訴我們，自己屬於哪一方水土，處在怎樣的位置，應受何種管控與制約？如果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就等於挑戰宗族權威，打破尊卑有序，將被整個社會無情拋棄，林硭的結局就是最好的印證。影片結合二十四節氣的意蘊，在時間點的把控上獨具匠心，採用片段式的遞進、層幕式的展開，為跌宕起伏的劇情發展埋下伏筆，立春回暖、驚蟄雷動，隻言片語，暗藏深意。

故事的高潮發生在對李憶蓮實行族規的一幕中，當女主角被白布纏身、送上祭台，烏黑的長髮散落空中，想要擺脫這無情的厄運，全體村民環繞周圍、陷入陶醉。劈啪作響的烈火、錯落有致的鼓聲、神秘莫測的儺戲，所有這一切都彷彿在刺激著人的神經，使人不由的跟著翩翩起舞、肆意歡笑，陷入集體的癲狂。他們似乎忘記了那個在火里煎熬炙烤的是自己的同類，忘記了他們生活的這片土地已經宣告建成了民國，在五千年中華文化源頭的黃土高原上，正在上演著一場吃人的盛宴。影片通過遠景近景的切換，展現了氣勢恢宏的場面下具體人物的動作神情，深刻揭示了綱常禮教對人性的摧殘，落後思想的頑固和國民靈魂的缺失。這不禁讓我想到魯迅先生筆下的中國留學生，那群拿著官費在異國受教的青年，看到同胞慘遭屠殺卻隨人鬨笑，面對這樣麻木不仁的國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之下，也難怪魯迅會棄醫從文、搖旗吶喊，「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走上靈魂救治的道路了。

整部影片雖然充滿了悲情的色彩，但也不乏人性的光點閃爍其中。當林硭被關進地牢饑寒交迫之時，一位村民敢於伸出援手並最終助其逃脫；當罪孽深重的族長躲進棺木逃避追殺，一直作為同黨的李鐵算關鍵時刻指明方向，大有幡然醒悟、改過自新之意。我們的社會究竟還在向前發展，我們的民族到底還能挺起脊樑，靠的就是這些反抗強權、篤信正義、衝破禁錮、不願為奴的真正的人。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我們的時代需要青年的聲音，青年的學識代表著國家的智慧。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我們的教育要以培養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的下一代為目標，宣揚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讓青年人做時代的引領者，擔負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人民的信仰從哪裡來？法律就是人民的信仰，也是一切公序良俗的準繩。當我們的人民真正的熱愛法律、擁護法律、信仰法律，用公法取代宗法，打破傳統的地域牢籠，建成文明和諧的法治社會，國民道德和國民知識自然深入人心。

影片在林硭打響復仇的槍聲中戛然而止，多少有些讓人意猶未盡，許多未解的謎題仍然等待故事的繼續發展，保長的生死、林硭的命運、這座荒城的未來……也許所有的這些都在觀眾的腦海里有了自己的答案，結尾留白般的處理別具匠心、恰到好處。總而言之，《荒城紀》描述了一場文化荒蕪的土地上發生的荒誕不經的鬧劇，通過幽默詼諧的語言、生動豐滿的人物形象，真實再現了當時社會的黑暗和國民的愚昧，強烈抨擊了綱常禮教對人性的扼殺和思想的禁錮，寓意深刻、內蘊悠長，使人摒棄浮躁、靜心思考，在紛雜的電影市場中獨具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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