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顏》：出軌主婦的命運是盤死棋

四年前，我寫第一篇公號的時候，封面圖用了當時現象級的日劇《晝顏》劇照，畫面上女主角紗和夕陽下騎著自行車，頭髮迎風飛舞。

當時我們都喜歡那個意象，彷彿看見被日常束縛的自己卸下所有沉重，抹上最鮮艷的口紅，做出最意想不到的事情——記得當時有句劇評是：看完單身狗都想出軌了。生活太蒼白平靜了，竟然有點羨慕能有一絲漣漪的人生。

沒人在乎四個主角，三個都是婚內外遇，日劇就是有種洗腦能力，把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論，用故事，台詞讓你暈眩，進而信服。但有趣的是，你並不會真的按照日劇里說的去做，因為它是教你變清醒變聰明，而不是變愚蠢變順從。

四年之後的今天《晝顏》在國內上映，我去看了，接下來我會盡量閃轉騰挪地少劇透。。

電視劇結尾處，正在幽會的紗和與北野老師被各自配偶堵個正著，當時看得我直罵廢柴，偷情的兩個成年像嬰兒似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拚命想抓對方的手就是抓不上，這嬰兒般的無能無力似乎預示了他們的前景。

電影一開頭，是紗和的旁白：她離婚了，北野卻沒離，並且他們簽下了一份協議，永遠不再見面，不以任何方式聯絡，紗和離開東京，到了海濱小鎮，她還是沒有固定工作，在餐館裡幫工，每天騎著那輛自行車逆風穿行。

三年過去了，紗和再次見到了北野，他們的孽緣又續上了。這個開頭是有點堵的，出軌的女人失去了一切，穩定家庭，經濟來源，生活的城市，三年的孤寂。。。。30歲的女人能有幾個三年？

出軌的男人一切如常，甚至更好，他從中學老師變成了大學助教，有科研基金四處講課，妻子對他比過去更親切，笑靨如花地央他：「我們生個孩子吧！」說明這三年他和妻子還是有性生活的。

如果不是偶遇紗和，北野不會打破現有的安逸平衡。

紗和是傳統的日本女人，像只受驚的小貓瑟縮著，北野的妻子一邊不甘心地逼問北野：她哪裡比我好？一邊又很清楚紗和那種懦懦的誘惑力，說：「男人就是抵抗不了她這個樣子」。

市場上賣魚的大叔不逗別的女人，單單調戲紗和，同在餐館打工的另外兩名女工都敵視紗和，同性異性都會想「欺負」她一下，而她受到重壓的時候，又沒有想像中那麼柔脆易碎，簡單地概括就是：死不了。

上戶彩比電視劇時更瘦了，小腿纖細得不像日本女人，只有一對飽滿的胸還在，加重了楚楚可憐的感覺。她和北野這一對出軌者容顏沒有任何變化，笑眯眯的北野妻子卻像老了十歲，心事壓在誰的心頭，都寫在臉上。

日本真是個奇怪的社會，看他們的AV和影視題材你會覺得這是個極度開放的國度，但對於不倫關係，當事人要付出的代價顯然比中國大。即使紗和逃到了小城，還是逃不過周圍人的羞辱，而且奇特的是，羞辱她的女同事自己也想過出軌，羞辱她的男老闆被老婆戴過綠帽子，並為此失去了東京的工作，和紗和一樣避難小鎮。

無論是第三者還是原配，都被釘在恥辱柱上，我很難理解的是身為受害者的老闆為什麼也會被人瞧不起，看到老闆的遭遇好象有點明白北野老師優秀的妻子為什麼死活不肯離婚，貌似什麼都沒損害的北野同樣生活在眾人灼灼的注視下，教授警告他注意生活作風，不然就會失去科研經費。

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偷情的快感和刺激卻十分短暫，短暫的歡愉過後就是連綿無盡的痛苦。

剛剛重逢的兩人像兩個陷入純情的中學生，比純愛劇還純愛。

床戲倒是和電視劇一樣的色氣熾烈，然而環境很逼仄。紗和租住的小屋只能擺下一張單人床，她需要翻到地鋪上才能和北野抱在一起，相比他妻子東京明亮寬敞的公寓，紗和的家只容得下兩具肉身疊放。

……

接著很快就迎來了猜疑，爭執和悲劇，紗和懷疑北野盡享齊人之福，從未打算離婚；北野懷疑紗和與餐館老闆曖昧，他倆從來不開誠布公，卻分別跟蹤對方，找原配和老闆打探，但凡從偷情開始的關係，好象再也無法彼此信任了。

紗和與北野簡直是日本國民的縮影：普通人，有一點虛偽膽怯，虛偽膽怯下面藏著蠢蠢欲動，他們的生活像嚼過的口香糖一樣沒味道，外遇是煩悶鐵屋突然開啟的一道縫隙，吸到了新鮮空氣。

我去日本旅遊過多次，每次都想：來日本玩是很好的，可是不能在這裡生活，他們太規矩太刻板了，每天一睜眼就知道這一天會發生什麼，接下來的30年50年會發生什麼，再喜歡安穩的人也受不了永遠的一成不變。就好像那些口口聲聲要去鄉下過嚮往的生活的都市人，過上一禮拜農耕生活一定會想念鋼筋水泥叢林的。

所以，北野和紗和的外遇，只有一點點出於情慾，更多的是對自身生活的不滿。紗和可能更嚴重些，所以她先離婚了。北野忍耐了三年，終於做了件像男人的事——離婚了。

這點讓我特別震驚，說實話，從電視劇的時候，我就不覺得北野很愛紗和，真愛就不會毀掉了她的婚姻，自己還安心和妻子過著小日子。電影里有一幕很有意味，北野妻子在賓館裡對他們說：我可以同意離婚，但你們必須當著我的面做一次，像動物交配那樣。

她一面說，一面把兩個人往一處推搡，柔弱的紗和只會埋著頭躲向北野的懷裡，這時北野一使勁，我以為他要把妻子撥開，沒想到他推的是紗和，那一下力量大得紗和的頭「嘭「的一聲撞在牆上，北野妻子都愣住了。那刻我在想，我要是紗和，心得涼透了！人不假思索的反應是最真實的。

（北野的反應讓妻子都震驚了）

可是當北野妻子瘋狂地逼迫北野做出選擇的時候，他為什麼寧願死也不肯騙她一句「不離婚了」。或許他不是因為愛紗和，而是紗和是帶他從現有婚姻中逃離的幫手，靠他自己的力量，逃不了。

結束妻子，結束紗和，結束一切，或許對他才是真正的解脫。還沒離婚時，他和紗和的同居生活就已經不愉快了，再婚只能是對過去的重複，不甘失敗的前妻不會放過他，事業也沒有了，生活從一潭死水變成了一潭臭水。

不由想起王朔有篇小說《給我頂住》，男主角布下精巧陷阱與妻子離婚，成功之後沒與小三再婚，而是消失於茫茫人海，年輕時看得一頭霧水，長大後完全能理解人對當下生活的逃避心情。

而紗和在卧軌時突然起了求生意念，是因為她是無產者，沒什麼可失去的。她原來的婚姻沒有錢沒有性沒有關愛沒有朋友，只有巨嬰丈夫和虎視眈眈的婆婆，她可以輕易簽下離婚協議。北野死了，其實不太能影響到她，還能再壞到哪裡去？無非是又回到沒有性沒有愛沒有工作沒有朋友的那三年。

人生對於紗和來說，就是一盤死棋，不出軌，日子一點微光都看不見；出軌了，快樂如夏花一般短暫。電影里她和北野之間的牽絆都是一閃而逝的東西：螢火蟲，煙花，夏天的風。。。。

每當看到《晝顏》這個名字，難免想起夕顏花，紗和在片中穿的和服花紋就是夕顏， 就是我們俗稱的牽牛花，在日文里它象徵著黃昏盛開，翌朝凋謝，悄然含英，闃然零落的薄命女子。

日本人很喜歡那句話：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具體到紗和身上，如果她不出軌，她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如果她出軌了，她的幸福只能如夏花一樣短暫。可以說這個電影是複雜的，就像生活一樣複雜，其實是無解的。

如果你是電視劇里的紗和，你會放任自己和北野老師發生感情嗎？如果你是電影里的紗和，你會再次和北野老師不倫嗎？還是尋找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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