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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談論李誕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來源:一點兒烏乾菜(ID:NarratorZhang)

作者:章程

馬爾克斯在《禮拜二午睡時刻》有一句話:「人生經驗已經把他(神父)變成一個懷疑主義者了。」

這一筆,看似不經意,但我更傾向於是馬爾克斯有意為之。

小說中的神父並不是一個徹底的懷疑論者。既當神父,又當懷疑主義者,就好比是既當醫生,又當劊子手般,是兩種形式荒唐的糅合。

這種極端的糅合,我在李誕身上也發現了。李誕現在徹徹底底火了,幾個月前有朋友發我一張李誕給《芭莎男士》拍的照片,那時我還不知道李誕,我跟他說:「李誕和張永和給人的感覺很類似,就是那種人畜無害的感覺。」他很詫異地回我一句:「啥?李誕人畜無害?」

而後,我好奇他是怎麼「有害」的,於是看了《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買了他的《銀河超度指南》和《笑場》。殊不知在李誕這個與大雄般「無害」的外表下其實自有其靈魂洶湧。

李誕在《十三邀》中講述了自己的童年和在南方系實習的經歷,作為一個深諳媒體時代運作的人士,能夠在鏡頭面前透露自己的脆弱和黑暗經歷著實不易,單論這一點被千夫所指的許知遠就比很多採訪者成功許多。

李誕說他的真話都是在嘻嘻哈哈插科打諢中說出來的,這一點我相信,所以即便他再怎麼輕描淡寫地講述自己的早年經歷,宣揚著自己多麼犬儒的入世態度,也無法掩飾這些曾經在他生命中有著千鈞重的東西帶給他的壓抑與波瀾。

他說自己跟隨著父母來到內蒙,小時候見過繁榮,吃過不知何處來的海鮮,「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所以繁華興盛於他也不過雲煙一場,用他自己的話說「沒勁」。

他小時候成績不錯,但是上了高中後成績不如前,那時候他像很多文學青年一樣,迷戀著米蘭昆德拉、弗洛伊德等。高考後選專業,因為對於社會學的東西之前了解的不多,所以他毅然決然選擇了社會學系,之所以報了一個廣州的大學,原因是他想盡量離家遠。至此為止,我們能見到一個文學青年成長的典型,愛看書寫詩,倒也平平常常,並沒有太多的波瀾。

要是他依然固守著自己的清高,追求著他先前信仰的「道德的純凈」,他或許會成為李承鵬,針砭時弊寫嬉笑怒罵皆成文,可是在南方報業實習的那次經歷,讓他徹底「幡然覺悟」,決定不和「你們這幫子知識分子」玩了。其實我挺懷疑這種說法,我不太相信這種一蹴而就的契機,李誕也許刻意隱藏了此前堆壘了數以千計的失望與彷徨,而這種漫不經心的敘述則使得一種轉變更具有傳奇與日常化的特質。

我想到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羅生門》中大盜的一段話:「我看到他們時,是在一個炎熱的下午,突然間,有一陣涼風吹來,如果沒有那陣風,我很可能不會殺人。」與此類似,這只是李誕的一種狡黠。

那個「文藝少年」的李誕死了,現在這個在微博的標籤是「詩人、諧星、作家」的李誕重生。但是過去的東西就真的就過去了嗎?不會的。它們只是如樹木被焚毀後依然留存著的氣息,我們從他那條流傳甚廣的「人間不值得」的微博中能窺見一二。他的寫詩與文學創作,似乎是他的社會人格的另一面,是他與自我的獨處,無須顧忌外在的一切。

說到李誕,不得不說他的「虛無」,他說他信佛,說自己接受佛主的教誨特別快,但是學佛的前幾年佛學的那些精義讓他痛苦,差點毀了他。他在《十三邀》的訪談中一再強調「人是社會動物」,他覺得「知識份子,在對抗也好,在反抗的過程種享受憂傷,享受自己被打壓,享受自己的失敗,這都很正常,但是人是社會動物,人就是為了別人活的,你充分的自洽,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離,你就死了。」

這也許正是李誕自我矛盾的一面,一邊「虛無」,一邊徹底世俗化。一邊在寫作時冷郁沉靜,一邊在媒體大眾面前瘋狂熱烈。也許早期的學佛經歷是他這種既想「出世」又想「入世」的願望被瘋狂拉裂的時期,他一方面想固守堅持「道德的純凈」讀著米蘭昆德拉的那個自我,另一方面這種堅持在當下並不會被理解,所以他寧願殺死過去的自己。

所以與其說許知遠和李誕在兩種頻道似地對話,不如說李誕早就過了這種矛盾的階段,他和解了,很犬儒很世俗地和這個社會和解了,他不僅殺死了過去,而且還會戲謔地在上面踩幾腳,他嬉皮笑臉地借朋友之口問許知遠「您到底能不能好好說話?」「您為什麼要採用這樣的姿態和文字出現在大眾面前?」「為什麼您總要給人一種憂傷的錯覺?」,此刻的他,已經與過去的自己徹底作別了,甚至可以幽默可以輕浮可以誇張地調侃一切他認為故作高深的東西。他認為好笑其實是一種「恐懼解除」,他不喜歡被放得高高的偶像,他希望把他們拉下神壇。

許知遠在李誕面前是主動走向神壇的,因為當李誕問他希望什麼樣的死法的時候,許說了一句:「死在女人身上」。他驚了一下,隨即開始教許在大眾娛樂面前不要使用「女人」一詞,因為這個詞會讓許這樣的男人顯得油膩。許在而今老練世故的李誕面前,多少顯得笨拙與不善言辭。

他很聰明地用「人是社會動物」為自己尋找一個覺得穩妥的依靠與解釋。而他後來也提到,那些最初接觸佛學時曾經快殺死他的東西也在後來反哺與滋養了他,所有東西都通了,這種相通讓他不再矛盾。所以我們似乎不難發現,極端的並置在李誕這邊總是屢見不鮮,正如他在《宇宙超度指南》中,把科幻與超度並置,一個如此之前衛的故事,卻要套上一個古老的佛學內核,這就一如他的社會人格和他的虛無內核一樣,但是我們知道他把自己「理順」了。

許知遠一直是作為李誕的對照面被提及。我了解許知遠,是在大學時候讀他的《那些憂傷的年輕人》,而後許在媒體上活躍的姿態似乎一直是他出道時候的狀態:苦大仇深,批判時代,熱衷宏大。許的照片照片總給人一種痛苦在思索著人生與時代沉重命題的既視感。

與之相比,李誕給人的感覺似乎每天插科打諢嘻嘻哈哈,但這兩個人對話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李誕卻道出:「反而是我天天嬉皮笑臉的,是一個虛無感的,您天天皺個眉頭,反而是一個樂天派。」

這一點非常有趣,偏偏是那些看上去最激烈的理想主義者反倒容易成為徹底的非理想主義者,那些活得最漫不經心的享樂主義者,反倒底色是虛無主義與悲觀主義。

我看了收錄了《扯經》及他早年作品的《笑場》,其中有一篇《如何成為一個無情的人》:

接著聊聊吧/關於我如何成為一個無情的人/不能再對天氣發表看法/對天氣敏感是懦弱的/除了農夫,和牧馬的人/從此下雨打傘,颳風關窗/雪蓋過腳踝時,去南方/不能再對司空見慣的事物/抱有柔情/比如,「人們掛旗子,是為了證明風的存在」/不/旗子大都是為了醜陋的目的/我是知道的/不能再假裝自己不明事理了/不能再假裝不明白你們在想什麼了/友情/應比愛情更節制/擁有十個以上的朋友/他們就不是你的朋友/不能再因為自己的虛弱/而急於去求得別人的認同了/見到陌生人/要盡量沉默/獨處時/則不能再說那麼多話了/不能再獨自飲酒/不能再反覆提及,我獨自飲酒/也不能再談愛什麼人了/如果我做不到/我就去愛更多人/儘管我知道我是真摯的/可我不在為此辯解/人們會說,那個多情的人/就是那個無情的人/如此說來,成為無情的人並不難/我要做的/只是坦然。

我把這篇作為李誕的自白,這多少類似於馬良的《坦白書》:「所有的英雄氣概都來自於我的軟弱。嘴裡振振有辭是因為心裡滿是懷疑,深情是因為痛恨自己無情。」

李誕表面上是這麼無所謂,覺得世事無聊沒勁,其實內心是怕的,他在節目中提及自己還沒賺夠到足夠數目的錢可以做自己,他選擇的是放棄做自己。他告誡許知遠「不要說太多真話,不要挑戰大眾」。

他只是用自己的話語體系在消解著一切有意義的東西,以免讓自己即便輸了,也能佯裝自己不在意這一切討厭這一切,因為他的外在符號就是標榜自己活得似乎流於表面,拒絕一切深刻。其實這是不是也算是這個媒體時代的一種生存策略而已?李誕和馬東或許就是典型的成功的犬儒主義者。

美國有個特別著名的Tittytainment戰略,布熱津斯基認為:「公眾們將會在不久的將來,失去自主思考和判斷的能力。最終他們會期望媒體為他們進行思考,並作出判斷。」這個消費時代的特徵,也許看得最透的是鮑德里亞,他認為消費在「溫和」地壓制了「自我」,人們看似在尋找自己,事實上他們無權這樣做,人們追求的只能是被現代「公共道德」所規定的生活模式。人無可避免被異化。

對於這一切,許知遠是想反抗的,這種反抗,讓他多少顯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一個與時代抗爭的孤膽英雄的形象。可是這個時代從來不喜歡孤單英雄,即便幫你捧上去,也只是作為一個被消費的符號,隨時可以被棒殺。李誕也許曾經想抵抗,但是他選擇擁抱這個消費與資本之海,李誕說自己哪有這麼容易被規訓。

其實所有個體的被規訓總是悄無聲息地,這多少是我們這一代網路時代的年輕人的現狀,我們主動或被動地接受著來自外界的一切媒體試圖傳遞給我們的訊息,我們被這個時代裹挾著,我們自詡在消費著這個時代,可是我們無一可免地被這個時代規訓著,無法逃離,這就是現代社會。

再回到馬爾克斯上來,神父這個宗教徒成為懷疑主義者,更多的也許是看到了真實與虛無的悲憫之間的矛盾。我不知道小說中的神父有沒有成為一個矛盾的個體。但我知道,像帕斯卡爾,克爾凱戈爾,甚至到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是在信仰淪喪與懷疑主義之間,徘徊,矛盾,糾纏,苦楚。

這也是我能理解許知遠的地方,我相信李誕也能理解許知遠,他曾在那麼幾個瞬間流露出過一絲痕迹,但是多年媒體從業的素養讓他馬上用自己的插科打諢哈哈一過。許知遠說自己「不喜歡戲謔,因為戲謔是反談話的。」李誕聽到這話時候愣了一下,也許這話確實戳中了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但他用「我認為所有都是沒有意義的」又避開了一個對話題的更深入的探討。

很多人說李誕火了是因為他的這種虛無的佛系態度引起了這個時代青年人的共情,我相信在這個娛樂至死的媒體時代,一切的標榜不過是「符號」,人們用「佛系」作為符號,把「李誕」作為符號,作為這一代網路興起後的青年的象徵。

當我們說起「李誕」,我們的所指已經不再是那個在台上大笑哂笑嗔笑著的真實的個體了,我們指的是一種當下群體的狀態,一種在競爭越演越烈的現代社會標榜著自己「低慾望」「虛無」的青年。

其實這群年輕人深切地渴望著資本,渴望著能在階級固化中突圍,正是害怕失望,所以他們標榜自己的無欲無求,他們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渴求,他們不敢正視與承認失敗,即便一些慾望有那麼幾個瞬間在他們腦海中浮現,也立馬會被各種生存壓力的現實打散到無跡可尋。在這個社會「野心」總是不如「佛系」來的那麼溫順,那麼與人無害。

「佛系」興起興許就是後現代的一面,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不管遇到多麼沉重的社會與人生的命題,我們就這麼避重就輕輕輕鬆鬆地打一個哈哈。

與其清高,不如擁抱這資本之海。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一點兒烏乾菜(ID:NarratorZhang)。作者:章程,野生建築師,青年寫作者。豆瓣號:夜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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