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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有情 人間有愛

閑來又翻出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的《人間草木》,每次看,意味都不一樣。

作者幼時家境殷實,自家後花園的草地是用來打滾的,花是用來折的,龍爪槐是用來躺著看小說的,蟲子是用來捉弄玩耍的,草木魚蟲是心愛的玩具,是蠢萌的好朋友。

資深文人寫親身經歷、玩味過的草木,如敘家常,信手拈來,幽默親切。家居市井常見之花草,在作者口語化的敘述中,活色生香,情趣盎然。

《人間草木》中的一篇篇小文,彷彿一幅幅淡淡的水墨畫,畫里有花草、昆蟲、還有人物。身邊性情各異的人們,如姿態萬千的花草,引起五味雜陳的記憶。獨特的花草,又勾起難忘的人事,嗟嘆人情冷暖。

驚嘆作者遣詞用字的精準。汪先生的作品,常常巧用方言,精練又傳神,畫面感十足。他說:有一種香瓜較大,皮色如蝦蟆,不甚甜,而極「面」,孩子們稱之為「奶奶哼」;家鄉人說梔子花「碰鼻子香」,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

書中很多象聲字,十分生動傳神。想不到許多村俗俚語,竟然還真有那麼個字,發那麼個音。他說:梧桐樹本來好好的,碧綠碧綠,忽然一陣小風,欻(chuā)的一聲,飄下一片葉子;大伯一槳一槳地劃著,只聽見船槳撥水的聲音:「嘩——許!嘩——許!」 ……

觀花、賞草、戲蟲、寫文,都需要一份從容淡定之心。這個浮燥、功利、物質的世界,又有幾人能夠慢下來,做些無用而美好之事,讀些悠閑而清秀之文?

沒有與大自然長期親密相處經歷的讀者,閱此書後,只怕也要對親近自然,愛戀草木,生出一種本能的嚮往呢!

以下,摘取書中一些喜愛的段落,配上本人拍攝的相關或不相關的圖片,與同好重溫,共享。

「瓢蟲款款地落下來了,摺好它的黑綢襯裙——膜翅,順順溜溜;收攏硬翅,嚴絲合縫。瓢蟲是做得最精緻的昆蟲。」

「茶花碧綠的厚葉子,通紅的花頭,使人不暇仔細觀賞,只覺得烈烈轟轟的一大片,真是壯觀。

這樣的大紅大綠顯出一種強壯的生命力。華貴之極。卻毫不俗氣。這是一個奪人眼目的大景緻。」

「秋葵花淡黃色,淡若無質。花瓣內側近蒂處有檀色暈斑。花心淺白,柱頭深紫,風致楚楚。古人詩說秋葵似女道士,我覺得很像,雖然我從未見過一個女道士。」

「天牛這小小的生物完全如一個有教養惜身份的紳士,行動從容不迫,雖有翅膀可從不想到飛;即是飛,也不遠。一捉住,它便吱吱扭扭地叫,表示不同意,然而行為依然是溫文爾雅的。」

「櫻花無姿態,花形也平常,不耐細看,但是當得一個「盛」字。那麼多的花,如同明霞絳雪,真是熱鬧!

身在耀眼的花光之中,滿耳是嗡嗡的蜜蜂聲音,使人覺得有點暈暈忽忽的。此時人與櫻花已經融為一體。

風和日暖,人在花中,不辨為人為花。」

「蘇東坡曾謂讀賈島詩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我小時吃石榴,覺得吃得一嘴籽兒,而吮不出多少味道,真是"所得不償勞"。」

「銀星海棠大葉甚堅厚,上灑銀星,桿亦高壯,簡直近似木本。我對這種孫二娘似的海棠不大感興趣。我所不忘的秋海棠總是伶仃瘦弱的。」

本圖為北美海棠。

「美國松樹也像美國人一樣,非常健康,很高,很直,很綠。美國沒有蘇州『清、奇、古、怪』那樣的松樹,沒有黃山松,沒有泰山的五大夫松。中國松樹多姿態,這種姿態往往是災難造成的,風、雪、雷、火。松之奇者,大都傷痕纍纍。中國松是按照中國畫的樣子長起來的。」

「紫薇花是六瓣的,但是花瓣皺縮,瓣邊

還有很多不規則的缺刻,所以根本分不清它是幾瓣,

只是碎碎叨叨的一球,當中還射出許多花須、花蕊。

一個枝子上有很多朵花。一棵樹上有數不清的枝子。真

是亂。亂紅成陣,亂成一團,簡直像一群幼兒園的孩子

放開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亂嚷嚷。

在亂鬨哄的繁花之間還有很多趕來湊熱鬧的黑蜂。

它一落在一朵花上,抱住了花須,

這一穗花就叫它壓得沉了下來。

它起翅飛去,花穗才掙回原處,還得哆嗦兩下。」

雨真大。下得屋頂上起了煙。大雨點落在天井的積水裡砸出一個一個丁字泡。我用兩手捂著耳朵,又放開,聽雨聲:嗚——哇;嗚——哇。

「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看到晚飯花,我就覺得一天的酷暑過去了,

涼意暗暗地從草叢裡生了出來,

身上的痱子也不癢了,很舒服;

有時也會想到又過了一天,小小年紀,也感到一點惆悵

很淡很淡的惆悵。而且覺得有點寂寞,

白菊花茶一樣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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