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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荷-著名畫家盧東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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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啟新旅程

人生是不斷的試煉

與兜轉的過程。

人生是不斷的試煉與兜轉的,特別是對於一個六零後的人來說,更覺如此。

相對於很多很早就接受專業訓練的畫家來說,我是之前畫了一年,20歲考進師專美術系並接受專業訓練的。那時候,美術系不分國畫、油畫、設計等專業,是所有的專業課都要學的。

學校在泰山的腳下,後面就是雄偉的泰山,打開窗子就能看到山。下雨的時候,覺得雲都能從窗外飄到教室里來。雨後是瀑布,是奔流的水聲,那是真正的天籟。春天,校園裡花開的時候,有許多小鳥,有時我看到小鳥去啄樹上的花朵,覺得真的是天然的花鳥畫卷。我望著那些舒展的枝條,望著氤氳的山水,覺得滿眼都是畫兒。這溢滿胸腔的快活,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在此之前,我是一個桀驁,孤獨的少年。因為家裡兄弟姊妹多,作為排行老大的我很早就被送去跟奶奶一起生活。奶奶的家,在美麗的大汶河畔。我上樹捉鳥,捅蜂窩,下河嬉戲撈魚蝦,看煙波浩渺的河水,鬱鬱蔥蔥的兩岸,悠閑漫步的天鵝,成群結隊的野鴨掠過水麵......在那裡,美麗的大汶河畔,我度過了屬於自己的童年。

轉眼,我十五歲了!弟弟妹妹們都年幼,雖然父母都有工作,可是家境依然窘迫。初中畢業我就去了建築工地做了最底層的小工,等待招工。對於一個才15歲的我來講那是一種極其繁重的勞動!

搬磚,運石頭石子,和泥,推沙子,扎架子等,跟成年的壯工干同樣的活,從炎熱的夏天到寒風凜凜的寒冬,一天下來累的腰酸背疼,皮膚都晒成了古銅色。尤其是冬天,手上會裂許多口子,有些開裂很深,直到第二年的春天都不能癒合,每當去抓東西的時候,口子就會裂開,流出血來。這一干就是七八個月,也是我一生里最難熬、最難忘的經歷。

然後,是五年的造紙廠工作。工廠坐落在荒郊野外,生活十分的單調乏味,當身邊成年的工友在找著他們的樂子的時候,苦悶的我開始讀書,畫畫,以消磨大把業餘時光。雖然,這種和別人不一樣的「另類」曾被當時許多工友們譏笑,但是沉浸其中當時我只是享受著自己的快樂,並不以為然。當然也並未意識到就是在這些時光里,我對這個世界的美的感知,被慢慢觸發了!只是覺得學習很快樂,一頭栽進去,每天每天的除了上班就是讀書畫畫。不高的工資都用來買需要的紙筆,顏料,買書,也不買什麼新衣服。有時候,頭髮長的很長,也懶得去理。因為當你被一件事情所吸引,對這個世界開始專註的探索的時候,就無暇對許多世俗的東西太過在意、計較了。那真是一個很自由的世界,很快活的時光。

1981年,在經歷一次失敗的專業考試之後,我如願考入了當時的泰安師專美術系,接受正規的美術教育。入學後,我如魚得水。因為有之前吃過的那些個苦,感覺這上學的日子如同天堂,覺得特別的有一種幸福感。我學的很專註,也很拼,每一門課我都會十分認真的學習,短暫而緊張的兩年的學習生活很快就結束了,雖然15門課程14門優秀,但仍覺得意猶未盡。畢業後,我成為縣城一所中學的美術老師,接著結婚,生子,感受煙火人世。在這樣的人世的瑣碎與繁雜里,畫畫變成一件奢侈的事。為了養家糊口,我開過公司,畫過宣傳畫、廣告等,也賺了幾個零花錢。可是,總覺得日子缺少一些什麼,就像一匹錦緞,五顏六色,可是沒有光澤。為了賺錢我接觸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見識人性的各種模樣,午夜夢回,酒醒之後的空虛感讓我覺得如此的累與虛無。

1990年,我路過一片荷塘。那時已經是漸近深秋,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荷塘斑斕似畫。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美震驚:蓮蓬頹敗垂垂,荷桿錯落,荷葉呈現斑駁陸離如夢如幻的色彩,剎那間我就被這異樣的自然美所擊中,獃獃地立在那裡看了許久。回到家,這個畫卷像長在了我心裡,我吃飯的時候想,走路的時候想,可是每次去畫,畫出來都不滿意。這股能量擁堵在我的心裡,我開始茶飯不香,如魔附身。我像一個內心什麼都明白,可是還不會說話的孩子,我要表達,可是張開嘴,發不出我想要的聲音。我想,我應該走出去了,到真正的高等美術院校去「充電」了,通過進一步的學習深造,試圖掌握和找到屬於自己的藝術形式和語言。

1996年,我去了天津美院,跟隨著何家英,白庚延,霍春陽,李孝萱等老師學習中國畫。一年的學習感覺我已經走上了中國畫創作的正路。回到原單位後,我嘗試創作一些畫作,但也只是一些在美院學習的一些題材和技法的重複。

我,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一天,翻看老照片的時候,忽然翻到十年前看到那片荷塘時拍到的老照片,立刻,那片荷塘又浮現在我的腦海,我一下既興奮有激動,我想我應該畫曾經感動過自己的東西。但是以什麼樣的形式,用什麼樣的語言來表現呢?

於是,又第二回又返回天津美院。有一次,在教室發獃的我,遠遠看到一個同學手裡正翻看一本畫冊--《永樂宮壁畫全集》,當翻到那頁全景的時候我一下驚呆了,天!!!那不是我一直在苦苦尋找的荷塘么!我幾乎是躍過課桌,一把把那本畫冊搶在手裡的,幾乎要哭出來!「什麼荷塘?這是明永樂宮壁畫」。同學詫異的看著我,說。可是我不管,這就是我的荷塘!我知道,那是畫的一群神仙,同時我也明白,那是一種錯覺,或者說是一種幻覺:那不是一群神仙,是密密麻麻的荷桿,斑駁陸離五彩繽紛的荷葉蓮蓬等等,等等。

終於,我找到了我的荷塘。

就這樣,從1997年,我開始了我的荷塘系列的藝術創作。在經歷了無數次的探索失敗再探索的過程當中,形式與技法逐漸完善,終於,我的第一幅大型創作《荷塘印記》獲得了1999年由文化部舉辦的「第八屆「群星獎」美術作品展」的金獎,並且,中國美術館收藏了我的這幅畫,我覺得似乎找到了屬於我自己的繪畫形式與語言,我,又重新獲得了生命,又活了過來。

在那以後,我畫了無數的荷塘系列作品,並且還獲得了中國美協和山東省里的許多重要獎項。

有時,朋友們問我:老畫荷塘,畫不煩嗎?開始,還會解釋,問的多了,我就只是笑笑。在畫畫的時候,我永遠是那個嬉戲在大汶河邊的孩子,我看著春去秋來,看著暮色從淡變到灰紫,看微風中搖晃的樹枝和灑落下來的金子一般的陽光,心裡想,時光何嘗有一刻停留?

荷塘里,小菡方出,荷葉低綠,花朵一時盛放,又一時凋零,日光傾顧,夜色澆落,天光轉瞬,又何嘗是一個荷塘?懷之穀雨,念之白露,我是我,同時亦非那個荷塘佇立的我。

無事的時候,我喜歡獨自去山上走。看那斑駁的岩石,古樸的大樹,蒼勁的老根,那錯綜的枝條;聞山中草木帶著生命腥香的氣息;聽那晨光中忽然響起的鳥鳴蟲唱,每次,都覺得好像是一個全新的體驗,只有在那一個當下里才會發生。每當在那樣一個當下,就感覺自己也是全新的。再看世界,真是又熟悉,又陌生。

現在,社會經歷一個快速發展的時期,人心浮躁,整個社會瀰漫著一種急功近利的氛圍。人們都想在有限的時間裡快速的抓住一些什麼,變的特別焦慮。要讓自己不隨著潮流走,有時也不太容易,但是,還是應該儘力讓自己保持一個好的,純粹的狀態,才能創作出更好的作品。其實,有時候自己的心變了,感受世界的方式變了,世界也就不同了。

最近一些年,或許是年歲漸長,生活安定,取得了一點成績,畫風趨於穩定。但是,從創作的角度上來講,創新突破變的更困難。人要誠實的面對自己,才會進步,我也在竭力的多走出去,多看,多去經歷體會,多去學習思考,放下功利心,不為了外界的目標去畫畫,而是跟隨自己的內心,畫心裡的東西。

我的學生送給我一盆曇花,就放在我的畫案上。有一天早晨,我看到一個花苞鼓起來,便很想看它盛放的剎那。我一邊畫畫,一邊用眼睛不斷的瞄它。後來,煮水,泡茶,洗菜做飯,然後下午接著畫畫。直到暮色完全降臨,猛然抬眼,發現花已盛放,它這樣耐心的積蓄力量,然後從容的開出來,一個時辰就謝了。它開的那麼美,卻並不為了什麼而開。這樣的時刻,我覺得很美,言語道不盡,手中的畫筆也繪不出,但是,人是在這樣的一個美妙的境界里的。

最好的東西都簡單,我覺得畫畫就是心境的呈現。我想讓自己活在人生的流動的畫里,人和畫意一致,而不對任何的技巧和形式產生執著心。

這是我的畫荷之路,也是我的人生之路,就這樣一直畫下去!

嫣然後記:

本文系盧東教授口述,嫣然整理。

引用所有畫作均為盧東教授作品。

盧東:當代著名畫家,教授。鍾愛荷花題材,且以一種獨特的筆觸形成十分鮮明的個人繪畫風格,十分大氣,斑斕靜穆,超然物外,又引人哲思,深受人們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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