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去年人,負我斷腸人
思悠悠,恨悠悠,此生此情幾時休?縱觀古今文人的許多愛情故事,感天動地,風流千古。唐宋六位詩人詞家李商隱、蘇軾、柳永、李清照、陸遊、朱淑真,更堪稱令人馳魂宕魄的曠世情種,他(她)們留下的篇篇愛情絕唱,成為浩瀚的古典詩歌天空中一道特別絢麗的彩虹。從唐宋文人寫下凄美動人的愛情詩詞中,你能評選出誰最情深意篤嗎?
不見去年人,負我斷腸人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元夜燈市的輝煌景象,又重新回到眼前;月下柳前的浪漫約會,卻已經不堪回首。物是人非,猶念前盟,孤身憑欄,淚濕青衫。短短八句話,一唱三嘆,回味無限,不禁使人勾起「人面桃花」的悵然記憶,那種「紅酥黃藤」的傷感心情也油然而生。這首《生查子·元夕》膾炙人口,流傳千年,但對於它的作者究竟是誰,或說朱淑真,或說歐陽修,還有誤作秦觀的。不過現在較多學者認為,《生查子·元夕》的情感、風格、筆調,應該更像南宋女詩人朱淑真的作品。
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愛情理念,很早就烙在少女時代的朱淑真心中,心目中裝著一個才貌雙全、俊逸清高的才子情郎。她在閨閣中就為自己編織了美好的愛情:
停針無語淚盈眸,不但傷春夏亦愁。
花外飛來雙燕子,一番飛過一番羞。
——《羞燕》
她更以少女的情懷和浪漫的想像力,在《秋日偶成》、《湖上小集》兩首小詩中,描繪了心中佳偶的翩翩形象。
初合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
待將滿抱中秋月,分付肖郎萬首詩。
門前春水碧如天,坐上詩人逸似仙。
白璧一雙無玷缺,吹簫歸去有無緣。
或許朱淑真真的找到過自己的意中人,那人應該是一個讀書應試人。她曾經為他收拾和打掃供他讀書的屋子(曠軒瀟洒、屏棄囂塵),期待他飛騰衝天,功名有成:
曠軒瀟洒正東偏,屏棄囂塵聚簡編。
美璞莫辭雕作器,涓流終見積成淵。
謝班難繼予慚甚,顏孟堪希子勉旃。
鴻鵠羽儀當養就,飛騰早晚看衝天。
——《賀人移學東軒》
賈生少達終何遇,馬援才高老更堅。
大抵功名無早晚,平津今見起蓄川。
——《送人赴試禮部》
這是一個沒有結果的期待,一對有情人不知什麼原因終究沒成眷屬。恰如晚唐詩人溫庭筠所言:「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在絕望的朱淑真心頭,說不清裝的是愁是怨還是永久的思念:
纖纖新月掛黃昏,人在幽閨欲斷魂。
箋素拆封還又改,酒杯慵舉卻重溫。
燈花占斷燒心事,羅袖長供挹淚痕。
益悔風流多不足,須知恩愛是愁根。
——《秋夜牽情》
然而朱淑真卻沒有李清照那麼幸運,才貌出眾的她,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了一個庸碌無才、俗不可耐的小吏(或說市民)。情趣迥異,同床異夢,有什麼幸福可談!於是,以詩當哭,以淚洗面,成了朱淑真婚後的全部生活。單調的生活,蒼白的人生,貧困的愛情,痛苦的精神,朱淑真的一生,是如此地百無聊賴;而她簡單的經歷,又是如此地一目了然。朱淑真以無比憂傷的詩詞,泣訴了她悲劇的一生,吟者斷腸,聞者腸斷。
其實朱淑真也有過幸福的時刻,這種幸福是婚前的戀情,但只不過如同曇花一現,倏然而逝。這是後人從她的詩詞中推測出來的,其中一首描寫或追憶愛情生活體驗的小詞《清平樂》,給人們留下了朦朧的想像空間: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
嬌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台。
這位曾經與她幽會西湖、漫遊湖濱的白馬王子是誰?的確頗費猜測。有人認為是她少女時代的男友,有人斷言是她婚外戀中的第三者;也有人分析這位男子純屬子虛烏有,是一個極度渴望愛情的少女或少婦所做的彩色的夢。從朱淑真另一些詩詞中,也能對她的愛情經歷得到印證:
溫溫天氣似春和,試探寒梅已滿坡。
笑折一枝插雲鬢,問人瀟洒似誰么。
——《探梅》
深閨寂寞帶斜暉,又是黃昏半掩扉。
燕子不知人意思,檐前故做一雙飛。
——《觀燕》
儘是劉郎手自栽,劉郎去後幾番開。
東君有意來相顧,蛺蝶無情更不來。
——《西窗桃花盛開》
山亭水榭秋方半,鳳帷寂寞無人伴。愁悶一番新,雙峨只舊顰。
起來臨繡戶,時有疏螢度。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
——《菩薩蠻·山亭水榭秋方半》
不管是主觀的臆造還是真實的存在,在朱淑貞的腦海深處,一直有一個風流倜儻、飄逸丰采的翩翩儒生。她日夜思念和呼喚著他,但是只能在雲水間與他悄然相逢、瞬間幽會,連在鵲橋作「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機會都無法得到,那種悵惘而苦悶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樊籠般的小天地中生活的朱淑真,作為一個被侮辱和被損害者,朱淑真以自己微弱的聲音在黑暗中抱怨、泣訴:
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枝。
——《愁懷》
後來她下定決心以不屈的意志進行抗爭、抉擇:
土花能白又能紅,晚節由能愛此工。
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菊花》
朱淑真最終離開了丈夫,儘管做了個「斷腸人」,卻成了個「自由人」。當然,如果走到這種結局,她的光陰就被深鎖在閨閣之中,也不會過得安寧了。她曾有詞寫道:
玉體金釵一樣嬌,背燈初解綉裙腰。衾寒枕冷夜香消。
深院重關春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恨情和夢更無聊。
——《浣溪沙》
她想再和她從前心儀的人重敘舊情,儘管「魚沉雁杳」,書信往來十分困難的,如她在《寄情》一詩中說:
欲寄相思滿紙愁,魚沉雁杳又還休。
分明此去無多地,如在天涯無盡頭。
然而朱淑真也許還是找到機會和他重逢了一次——抑或是曾經的情郎,也許只不過是夢中情人。從她在(《元夕》)一詩中記敘所言,那應該在元宵佳節之夜:
火燭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
新歡入手愁忙裡,舊事驚心記夢中。
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
賞燈哪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元宵夜短促的相會之後,等待朱淑真的則是更漫長的寂寞和愁恨:
斜風細雨作春寒,對尊前,憶前歡。曾把梨花,寂寞淚闌干。芳草斷煙南浦路,和別淚,看青山。
昨宵徒得夢夤緣,水雲間,悄無言。爭奈醒來,愁恨又依然。輾轉衾稠空懊惱,天易見,見伊難!
——《江城子》
雖說人生苦短,卻是度日如年,相思的日子更顯得特別漫長,元宵節後等來了一年一度的情人節七夕。每逢佳節倍思親,然而情人杳無音信,鵲橋更不知建在何處。銀漢兩邊的牛郎織女尚有一年一度的七夕相會,而對朱淑真來說,七夕帶給她的只有無奈的冷清和空虛的寂寞,她也只能在《鵲橋仙·七夕》一詞中傾訴心中的幽怨:
巧雲妝晚,西風罷暑,小雨翻空月墜。牽牛織女幾經秋,尚多少、離腸恨淚。
微涼入袂,幽歡生座,天上人間滿意。何如暮暮與朝朝,更改卻、年年歲歲。
第二年元宵燈會姍姍來遲,朱淑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期盼著又一次「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良宵。然而當她再度按照舊約來到燈光闌珊處時,卻是失望而失落地「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此時此地,此景此情,教一個斷腸人何等傷心,怎麼忍受!於是一首《生查子·元夕》從心中油然而生。瑤台相會已無期,人間愛情不復回,在無助的無望中,她覺得斬斷情絲、理清亂麻大概是更現實和理性的選擇。不必為來年的元宵節牽腸掛肚了,也許相念要比相見來得更加珍貴和厚重,於是在她的筆端下流出了一首《生查子(年年玉鏡台,梅蕊宮妝困)》(一說李清照所寫):
年年玉鏡台,梅蕊宮妝困。今歲未還家,怕見江南信。
酒從別後疏,淚向愁中盡。遙想楚雲深,人遠天涯近。
朱淑真把一生的愛託付給了一個人,然而他給予她的回報只是回眸一笑。帶著吐不盡的情絲,噙著流不完的思淚,但她終於懂了——
與其相會遙遙無期,
莫若把舊日光影種植心上。
讓情郎夜夜伴我夢中彳亍,
循著我為你寫下的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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