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老的時候一定要變好
高孝英介紹自己是在15年6月26日加入慈慧的，那天她第一次參加一福院（上海第一福利院）的活動，下著傾盆大雨。後來，那場雨成為了她人生中諸多精彩的一個路標，也成為了她後面許多精彩故事的序言。如果要找一個形象來詮釋知天命的年紀，我想那應該就是高孝英的樣子，而她早已年過半百，今年60歲。
我們約訪在一福院的院子里，剛落座，她便掏出了兩個小本子，一本是相冊，是她這些年在慈慧孝親敬老活動中的留影，一本是筆記，記錄了她在每一次活動中的變化和感悟，純手寫，每頁密密麻麻。
「知道你今天來採訪，所以我就把這些帶過來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很驚訝，默默回想了一下過往的採訪經歷，被這樣認真對待的，不多見。
「生命陪伴的故事，但凡我有結對，肯定會寫的。我手機里本來還有更多的照片，每次只要看到正能量的畫面，我都會記錄下來，但是上次不小心被刪掉了，很可惜的，真的很可惜的。」說到這些，她一臉的痛心。
「我女兒給我印了很多照片，以後都是我滿滿的回憶。」表情又瞬間切換為滿足。
高孝英自稱是內向性格，但那天她顯得非常健談，不禁自嘲為話癆，所以幾句話聊下來，話匣子便打開了。
在老人心中你無可替代
她如數家珍地翻著相冊，對著一張張照片邊指邊說，語調高亢，但語速平緩，偶爾會咳嗽幾聲。
「這是我在新月二居的活動，這個老人很有故事，1980年退休的，以前很封閉，在周水蘭老師（志願者）的努力下，現在心已經漸漸打開了。哦，他懂得四國文字。」
「這個老人原來一天到晚跟人吵架，到處撿垃圾，後來慈慧進了社區，志願者來陪他……你看他把周老師抱著笑得嘞，後來他也不跟人吵架了。」她指著一張照片說。
「這是三樓的朱阿婆（一福院的老人），她以前是拒絕我的，身體也不好，活動的時候總說『我眼睛不來?，手也不來?』，都是拒絕的，後來開展音樂療法，一周一次，一期八場，最後一次她居然站起來感謝我了。還和我一起朗讀了《遇見》，她用寧波話，讀得很好。」
三年來，高孝英同時周轉服務於多個敬老院，陸續結對陪伴了5位老人。
有一次活動她臨時有事未能參加，於是安排了其他的志願者去陪伴結對的老人，後來老人告訴她：「如果儂下次來不了，不要安排其他人了。」
她頓時明白，陪伴不是間歇性參加的一種公益體驗，而是長期用心經營養成的默契。以心印心，久而久之，在老人心裡便無可替代了。
隨手翻開她的筆記，其中有一頁赫然寫著《喬布斯臨終遺言》，我有些訝異。
給你幫助的人，有的只是人生過客
她卻很自然地一字一句念起了裡面的段落，神情專註、認真。
上帝造人時，給我們豐富的感官，是為了讓我們去感受他預設在每個人心底的愛，而不是財富帶來的虛幻。---喬布斯
高孝英有些感慨，她說：「有時候回憶起很多事，發現那些其實都是無知無覺發生的，很多幫助你的人，有的只是人生的過客。」
不得不說，善良且智慧，是我在高孝英身上所看到的，而在她的描述中，這些特質在敬老院的老人身上比比皆是。比如她在張阿婆的往事中，找到了共鳴。
張阿婆年輕的時候是當過幹部的，那時有個職工經常遲到，原因是太困、睡不醒。張阿婆沒說太多，後來悄悄買了個鬧鐘，但鑒於「送鍾」的寓意不好，於是張阿婆只跟職工說「借」給他。高孝英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因為懂得，所以印象深刻。
一字之別，卻無微不至
「做任何事，都要換位思考，把人想得好一點。」這個原則，高孝英很堅定。
她分享了自己曾經在社區圖書館工作的一段經歷：有一次一個人來還書的時候少了一本，但他堅稱已全部歸還。高孝英心裡很著急，她確定自己沒有收到過那本書，雙方爭執不下的時候，高孝英告訴對方：「現在找不到問題出在哪裡，但我情願出在我這裡，如果書在圖書館找到了，我就給你賠不是。」
對方聽她這麼說，反而不好意思了。
幾天後，同事給高孝英打來電話，激動地告訴她：「小高，好事體，那本書有人來還了，是他的女兒借給了別人。」
後來那人過來道歉，她卻告訴對方：「我要感謝儂，儂今天來還書，還了我一個清白，謝謝儂對我的信任。」
對方覺得匪夷所思：「噢喲，儂這個人怎麼會這麼想。」
高孝英覺得，當事情發生的時候，糾結對錯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就像張阿婆沒有一味指責遲到的職工，換到對方的角度去體驗別人的情緒和難處，而解決問題，絕不是靠爭吵。
所有的遇見，都是為了幫助自己成長，即便是匆匆而過的陌生人。高孝英以這樣的視角看到了這樣的世界，她相信——善良，是推己及人的呵護他心。
她喜歡念敬一丹的詩，於是隨口捏來，兀自沉醉在美妙的意境里，沒有在意一旁早已咋舌的我。
「變老的時候，一定要變好，要變到所能達到的最好。猶如瓜果成熟，焰火騰空，舒緩地釋放出最後的優美。最後的香與愛意；最後的，竭盡全力。」
變老的時候，一定要變好。我知道這句話，她不是嘴上說的。
比如談及已故去的父母，她非常坦然，因為沒有遺憾。
她笑著憶念兒時父母對自己的好：那個年代父親上一個班的工資3.5毛，但卻給她買了3.8元一條的泳衣，她視如珍寶，保存至今；她享受年少時在家做好飯，等待上班的父母歸家有熱飯吃；當母親被醫生宣判還剩6個月的生命時，不忍看到母親被過度治療的痛苦，毅然接回家中，親力親為照顧，陪伴了母親最後的兩年時光，即便那時自己也在病中。
「我的爸爸媽媽把一切都給了我，我肯定要對他們好的。」
孝，是融入她骨血中先天的本能。她說這樣的本能是承上啟下的。
她第一次帶女兒到長興島寶山福利院，那些殘障的老人們在唱歌。突然有個志願者拉住高孝英：「你女兒哭了，你女兒哭了。」
她問女兒為什麼哭，女兒說老人們在唱：「有媽的孩子像根草……」（有的人出生後，因為殘疾被媽媽遺棄了，他們得不到媽媽的溫暖）
「她覺得自己很幸福，一定要珍惜。現在她就像我，當年我捨不得給自己買東西，工資都給了父母，現在她也願意這樣。」
說到女兒，高孝英很欣慰，也有些愧疚，都說女兒要富養，而自己從來沒有給過她富養的條件。
女兒說：「媽媽，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就算別人都對你不好，我也會對你好的。」
「你這麼說，我死也瞑目了。」高孝英告訴女兒。
我被這對母女刷新了對「富養」的定義，這還不算富養？
母親會老去，女兒也會成為母親，留不住的是歲月，但留在歲月中的，可以是更好的自己。
先把60歲活好
心臟雙月瓣合不攏，醫院曾建議高孝英儘快住院開刀治療。女兒在網上查了各種資料，有的建議開刀，有的建議靜養。了解到她的情況，負責孝親敬老的胡嘉穎老師建議她減少敬老院的服務。
「我割捨不掉呀，我一個人在家，肯定要生病的，出去做點喜歡的事情反而更好，付出了我就開心。」說到這裡，高孝英有些激動，連連咳嗽。
「那您現在情況怎樣？」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現在醫生也搞不清楚我，說我看上去不像生病的人。」她笑道。
高孝英身上，顯露出一種從容的氣息。
「現在我父母都送走了，女兒也長大了，上下無牽掛，老天讓我明天走我也是無怨無悔的。」她曾這樣告訴醫生。
醫生就覺得很奇葩，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很多人不解，她自活得通透。
「人都會生病，但是我相信正能量的東西，也很清楚我要做的事情，你看魏瑋老師、謝磊老師、袁雅徵老師，他們身上能量很足的，我喜歡和對的人在一起，這樣的團隊沒理由不去的。」她說。
在談及其他志願者的時候，高孝英用得頻率最高的詞就是「忘我」，當她第一次在敬老院看到志願者蹲在地上，忘我地給老人按摩腳的時候，她清晰地聽到了內心的聲音。
在忘我的付出中，高孝英總是可以與老人產生一種微妙的化學反應。
有一次高孝英帶著女兒在紅楓做活動，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一旁的董阿婆看到了。
「儂摔痛了伐？我老心痛了。」 董阿婆淚眼婆娑地輕揉著她的膝蓋，女兒在一旁也心疼地哭成了淚人兒。
結對的周阿婆聞訊趕來，拍了拍高孝英的肩膀，嘴裡念叨著：「跌跌大大，跌跌大大」（上海長輩對孩子的安撫語）。
60歲的高孝英被兩位高齡老人當成孩子般地關切愛撫，畫面喜感而溫馨。
她自己卻很過意不去：「我是來服務的，反而給大家添麻煩了，一定要當心的。」
高孝英說自己將來80歲的時候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現在就是先把60歲活好。
「天上的烏雲，心裡的憂傷，全都灑落……」她唱起了《生命之河》。
時間是無情的，他從不為誰而停留；
時間是深情的，他鐫刻著生命，進行著傳承。
當人生過完大半，
若依然能堅持所堅持的，
依然想要變得更好，
堅定地選擇同行的夥伴，
一起竭盡全力地綻放，
若依然堅信善的力量，
便不畏老去，無懼死亡。
「我很珍惜這個平台，否則我就是一個平庸的人。」高孝英很認真地告訴我。
原文摘自上海慈慧公益基金會官方微博
若向外走，你會做夢；
若向內走，你會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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