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漫步台灣

最新 05-20

摘要

按：人很容易局限於自身既有的生活經驗，從此經驗出發去理解周遭，往往會得出狹隘、固化的結論。而旅行的奇妙之處，正在於你能夠不斷地遇到新鮮的人、事、物。它們以異質新奇的形態湧入你原本一層不變的生命感覺中，和過往的文化觀念產生著碰撞，並最終讓你意識到人的活法是多種多樣的，生命價值的面向是如此得豐富多元。因此，旅行總能讓我跳出原定的生活軌跡，生活不在別處，然而別處的生活卻提供了反觀自我、覺察生命深層次動力的時空。

旅途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陌生人，雖然你們之間可能只有短暫的緣分，然而與陌生的對方相遇並還能經過匆匆的相談甚歡，便足以開闊原本封閉寂寥的心胸，讓自己的生命又多了一些新鮮的參考坐標。

引言

時隔三個月重返台灣，內心是無比的親切和熟悉。

望著台北的街景，才意識到台北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了自己的精神故鄉。我總能與之產生更真切的情感共鳴，除了充斥在街道上的機車味，台北在我心中幾乎再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若干年前，台灣的電影、電視劇還很有影響力，我主要是通過它們來認識台灣的。影視里的台灣總是透出溫暖清新的氣息，將人與人之間那種恰到好處的善意和溫情細膩有致地展現了出來。記得在高三那段枯燥乏味的時期里，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是《第36個故事》，兩個姐妹在自己開的一家咖啡館裡展開了對於自我、生活和夢想的追問，不管是在光影的處理，還是台詞的演繹上，文藝腔調十足，給彼時焦慮不安的心境帶來了一絲平靜。從那時起，台灣作為一種想像中的文化空間開始成為了我的心靈寄託。帶大海小朋友來台灣玩，我竟有一種台灣本地人的感覺，想要不遺餘力地帶他去感受我在這片土地上所感受到的美好。

小而精緻的美

或許是厭煩了北京的巨大、擁擠和快節奏，我反而喜歡台北的小而精緻以及慢閑悠然的節奏。在飛機上和一位氣質優雅安和的阿姨聊天時，她就說道，台灣和大陸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台灣地方小，東西很難做大，都是小小的。比如，你完全可以在一天24小時之內從台北乘高鐵穿過整個西部，再坐台鐵繞去東部，最後再回到台北，完成從日出到日落之旅。有些知名的打卡景點可能是一個年代久遠的車站（如多良車站、暖暖車站等），但它必是承載著人們共同的生活記憶，或是某段特殊歷史時期的見證者。某個味道超贊的小吃也許只是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路邊攤或狹小的店面，且它們吃幾口就沒了。但就是這小小的東西背後卻往往蘊含著豐富的人文關懷，有著一種真誠且盡責的態度，讓你從內心深處感到，嗯，事情不就本該是這樣去做嘛。

在一本台灣的本土雜誌《小日子》中，有一篇文章介紹了一家位於台中鹿港的包子店，老闆口述了自己賣包子的心路歷程，雖只是賣包子而已，但老闆本人卻喜歡閱讀、電影和音樂，他認為讀書多的人一定比不讀書的人所做出來的點心要好吃，閱讀能鍛鍊出人專註的心力，而這份心力用在蒸包子上就能轉化為美味，因此他常鼓勵員工要多閱讀。雖然起初覺得老闆的想法有些天真幼稚，亦有附庸風雅之嫌，但仔細想想，這正是我在台灣很多小商販或做著某項經營的人身上所看到的精神狀態，亦即追求將自己的產品或服務做到極致。並且，他們會主動把某種文化力量和價值意義與自己的產品聯結起來，並努力將這種價值和信念傳遞給更多的人，它們對自我乃至他人、社會皆是更有益的促進。所以有時候你不知道他們賣的到底是產品本身，還是依附於產品上面的精神價值。

剛來台灣時，覺得很不可思議的一點就是這裡的餐館竟然不是全天開放的，似乎不符合我們對資本主義社會瘋狂進行原始積累的印象。有的餐館只經營上午，有的是中午和下午，還有的是從晚上開始經營到凌晨。他們好像一點也不怕休息了那麼長時間會少賺很多錢。我們在綠島上想去吃一家評分很高的雞排時，民宿的老闆提醒我們，這家店不一定會開，因為老闆開店全憑心情的。結果跑到那裡，發現真的沒有開門。不知道這種經營方式所賺得的收入能否謀生，也不知道他們在關門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總之，他們並沒有選擇讓工作佔據自己生活的全部，而似乎更加隨心所欲，從容悠遊。等到你特意在那個時間點去他們家吃飯時，裝進肚子里的還是那份除此一家別無僅有的美味。記得大海曾開玩笑說，賣蔥油餅的中午關了門後，可能回家就去讀書，去寫影視文藝批評了吧。哈哈哈，我說假如你去賣蔥油餅，應該就會這麼干吧。

「小確幸」一詞源自台灣，而到了大陸卻更多地轉換成了小確喪。可見兩岸年輕人在生活體驗上的側重點有多麼得不同。從吃這方面，便很能理解灣灣人民對於小確幸的追求。本地人向你介紹周邊好玩的地方時都會不忘記大力推薦當地的各色小吃，聽他們的描述就足夠讓人垂涎三尺。有些小吃的名字也很奇特，讓你想像不出那究竟是種什麼事物。比如台南的赤坎棺材板，原來就是兩片烤得金黃酥香的吐司中間夾著特製的湯飯。「小確幸」可能來自排了很長的隊伍買到的一杯爽快的涼飲或是一個好吃的蔥油餅，雖然渺小卻給人帶來真實的活生生的快樂。

如果不去細細地去體味，便很容易忽略台灣的這種美，而僅僅看到其表面老舊的街貌。然而台灣的老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房產為私人所有，政府要動土必得經過人民的同意，而很難強拆。因而，我反倒認為，在這老舊的背後，是對某種更大的人文精神和傳統情懷的堅守，是人民自由意志高於政府的彰顯。

濃濃的「人情味」

我想台灣最吸引我的大概是那種濃濃的人情味——亦即人與人之間溫和而親切的互動方式（在其中，有一種守望互助的陌生人倫理在發揮作用，這在大陸是很缺少的，人與人之間則有著更多心理上的嫌隙、猜忌與態度的冷漠）。有這份對於萬事萬物的溫情所在，整個社會文化進行良性傳播的力量便會越來越大。

從買完東西必會跟你說謝謝到地鐵、公交車站上很有禮貌地跟你說抱歉、不好意思等等。這種陌生人之間的相處方式皆給人一種溫暖舒服的感覺。台灣的地鐵站和捷運站都設有博愛座，博愛座是給那些年長者、孕婦、身殘者或是體力虛弱的人固定留出的位置，以特殊顏色標明，因此一般年輕人不會主動去坐博愛座。我覺得這種區別性的座位設置有助於強化社會公德的意識，提醒我們有些人比自己更需要幫助。因此，就個人觀察而言，台灣人的規則意識是比大陸人要強。比如捷運站上禁止飲食喝水，是每個人都會認真遵守的規則，這就使得台灣的捷運站和捷運上都很乾凈。雖說只是一個小小的規定，但相信從小處遵守的規定會利於培養對於其他更大的規則、制度的遵守意識。所以我總感覺台灣的社會運轉是頗有秩序的。還有，就是地鐵上防性騷擾的標記以及專門為女性留出的夜間等車區域也令人覺得考慮周到。這是所能做到的最直接的對於女性的保護措施了。更貼心的關懷還體現在電梯、廁所、公交車上特別為殘疾人所提供的便利設施，以及廁所中免費提供衛生紙，提供放置物品的空間等等。一座城市的人文魅力往往正彰顯於這些細節上，而台北乃至整個台灣都讓我感受到了這種有溫度的魅力。

之前思考過在台灣最常聽到的「謝謝」這個詞語，一開始覺得這句話可能流於形式和客套，但後來卻漸漸地發現聽者其實可以感受到一份對於彼此的禮貌和尊重。

當然，這種對人的尊重落實到了人們做事情的匠心之中。之前台灣的老師說，大陸的服務業變得越來好了，幾乎快趕上台灣了，但我覺得還是存在一些根本性的差距。不管是在大餐館還是街邊的小攤，比如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們在招呼客人時的熱情是發自內心的，因而顯得自然真誠，頗有感染力，而非生硬客套，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我想也許是因為他們並不把服務顧客純粹當作一項任務去完成，而是投入自身飽滿的生命熱情。臨走時，我們因為要趕飛機，急急忙忙地把行李拉到一家牛肉麵店裡，店裡的一位阿姨還很親切地向我們介紹她們家有哪些特色的牛肉麵，幫我們催促廚房的小菜，還在我們吃完拉著行李要離開的時候，為我們拉開門，不舍地說道：「啊，你們要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哦，歡迎你們下次再來玩。」

旅途在異鄉，往往很擔心上當受騙，相信台灣也存在一些欺騙觀光客的店家，然而在數量上是少之又少的。這種事情在很多台灣人眼中似乎是很難以容忍的事情。我們在台灣更多感受到的是灣灣人的儒雅、誠懇和熱情。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活潑可愛的小姐姐小哥哥、叔叔阿姨和爺爺奶奶。

在台灣，住民宿會是一件相當享受、愉快的事情，因為你會遇到貼心且有趣的民宿老闆和同在民宿里的來自世界各地的小夥伴，他們會幫你解答旅途中遇到的各種問題。在台北的民宿里，一位積極詢問我們行程計劃的清潔阿姨向我們分享了她覺得很有意思的去處，問我們習不習慣台灣的飲食。在台中，民宿老闆Eddie從我們入住之時就發給我們各種旅遊攻略，詢問我們的遊玩感受，還想辦法幫我們保管沉重的行李。台南的民宿老闆poppy更是製作了一份台南美食地圖，向我們悉心地介紹了台南各大小吃的分布區域及其開店時間。在和她的交談中，我感受到了一種自足的生活態度所帶給人的那種滋潤和歡喜的狀態。她告訴我們她手裡經營著很多優質的房源，統稱為美萊茵。原因是這些房源面朝一條河，她將之媲美為德國的萊茵河。我們聽後都覺得很好笑，眼前的這條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怎麼能夠和曾經給過很多大文豪以創作靈感的萊茵河相提並論呢，老闆顯然過譽了喔。但之後轉念一想，許多事物不原就是這麼普通簡單的嗎，當它們進入藝術家的生活中，帶給藝術家以精神和心靈上的激勵，經過他們的描繪和創造性的再現，而最終成為了有著獨特文化符號的象徵物。而或許在poppy眼中，這條河的確是特別的，讓她覺得美的，也成為了她一定要向遊客讚美一番的所在。

在綠島上，又遇到了率性爽快的民宿老闆娘和憨厚和善的老闆。我們聽老闆娘講了講他們和綠島的故事。原來老闆是台北人，老闆娘是宜蘭人，老闆很喜歡綠島的環境，決定在這裡留下來，老闆娘雖一開始很不情願，但最終也跟著老闆過來了。老闆娘總能與人親切自然地談笑風生起來，爽朗幽默的語調讓人印象深刻。我一向對那些願意遠離大陸中心，選擇生活在一個小島上的人很好奇。之前還去過台灣西南邊的琉球嶼，同樣是個小島，騎自行車3個多小時就環完了。綠島海岸線全程不過19公里左右，面積亦並不算大。雖然小島上的風景是十分令人陶醉的，但風景再美卻總會有看厭的那一天吧，再加上島上好吃的東西少之又少，所以我想待久了可能反倒會覺得無聊吧。除了老闆之外，民宿里還有一個幫忙的年輕小哥哥，說自己很喜歡這裡，準備考國際認證的潛水員證，在島上長期待下去。人們之間的觀念和活法存在著如此大的差異，我們總是在努力選擇最自適的生命形態。但在島上的生活同樣也充滿了各種未知，風雲變幻的天氣算是一樣。還有就是，他們熱切地迎接又送走一位位客人，和短暫停留在綠島上的人們交談他們的經歷，向他們介紹綠島各種有趣的玩法，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吶，並且說不定還可以獲悉到來自世界各地各種各樣的故事。

在這次旅程中，我們在逛商場的時候還結識了兩位可愛的小姐姐，她們在商場里賣日式品牌的衣服。這些衣服的款式都很頗為吸引人，往往採取不同元素、色調相互拼貼的設計風格。有的是經由設計師特別設計的款，穿在身上也讓人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著裝體驗，大海小朋友在這家店可是貢獻了不少銀子噢（恭喜他終於找到了自己心水的style）。她們家店我們去了兩次，兩位小姐姐都非常開心熱情，毫無任何不自然的心理芥蒂，把我們當作朋友而非僅僅是顧客，毫不厭煩地向我們推薦了一件又一件，直到你試到最滿意的衣服。真是有史以來最難忘的買衣體驗。一位小姐姐對我們說，她去年曾在北京工作過，並且非常喜歡北京這個地方，認為它總是帶給人一種特別的衝勁。曾遇到了不少台灣朋友都說它們很喜歡北京，這是我所沒想到的。因為北京和台北從整體上來看完全是兩個不同氣質的城市，一個偏向浩大粗獷雄偉，一個則更傾向溫和細膩多情。但是，正像台灣的小會吸引我們一樣，北京乃至整個大陸的龐大的確會吸引很多灣灣人。

之前跟學妹聊過，為何總能在台灣人身上感到一種可愛和熱情的氣質，學妹認為這是因為他們活在相對寬鬆自由的氛圍中，人性也變得更加自在舒展。民主社會對人性自然的生長總是擁有更強的包容力，而不是想盡辦法壓抑其表達與思考的權利。一旦發生了什麼侵害人民的事情，台灣的各類媒體，不管是公共媒體還是自媒體，都會以各種方式來記憶這件事情，以力求避免悲劇再次上演，他們的態度是嚴肅認真的。正因為相對開放民主的氛圍，台灣人民在參與公共事務時也更加積極主動。你可能在坐車的時候就能遇到一個破口大罵台灣是假民主的司機，或是在台大散步時，就看到學生們捍衛校園學術自由的行動。記得當時在世新讀書時，最讓人感到自由自在的就是在這裡，什麼議題都可以放在檯面上供大家自由討論，絲毫不必顧忌有人會在背後告發你。

結語

去了台灣之後，我更加不相信兩岸媒體對於彼此的很多報道了。出於政治意識形態的禁錮或對所謂「政治正確」的維護，兩岸媒體在刻意進行一些歪曲事實真相的新聞敘事。大陸媒體常常會放大某一事件背後的政治意味，刺激大眾敏感的國家統一情結，製造兩岸民眾的對立情緒。當然，媒體的自由開放也並不能保障人們對事實有更多的了解。島內媒體報道大陸時的偏頗仍然會讓人對大陸產生有政治傾向性的刻板印象。因此，想相對真實地了解一個地方，最簡單的方法還是去那裡生活一段時間，並且要放下很多事先就形成的觀念，和當地人好好地聊一聊。而不是簡單地以為某地就應該等同於媒體敘事、國家宏大敘事所建構的那個形象。然而，相信台灣與大陸之間的心理距離短時間內是很難消除的，因為在政治意識形態的迷霧中，我們選擇觀看、描述對方的姿態和角度本身就是失真的。

作者：西窗

個人簡介：亦柔亦剛的看待事物

專業背景：文學理論、文化研究

研究興趣：意識形態理論、媒介文化現象、自我心理探索、社會心理學

學術背景：雷蒙德·威廉斯文化與傳播相關理論、馬爾庫塞的美學理論、福柯的生命政治、符號學和敘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