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戰爭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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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2日，剛剛過了穀雨節氣，久旱後的一場春雨淅淅瀝瀝地飄然灑落。

這一天，是父親去世二周年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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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文/李風強

父親的戰爭歲月

雨，從昨夜裡一直下到今天下午才停。驅車和家人來到父母墳頭祭拜，雨剛停，淚又流，父親離開我們已有兩年了，兒女的眼淚還是止不住。

父親曾經是一名錚錚鐵骨的軍人，戎馬青春，南征北戰，從解放戰爭一直打到抗美援朝，經歷過戰場上無數次的槍林彈雨，在最好的青春年華，歷盡人生艱苦與磨難。

1947年8月，父親18歲，參軍，隨部隊轉戰江蘇、安徽、山東、河南一帶。

1948年，解放戰爭，「淮海戰役」打響，解放軍和國民黨軍隊進入激戰狀態，父親隨部隊從連雲港以西經新沂市過運河，在彭庄一帶與敵人展開激烈交鋒，過運河橋的時候，人太多太擠，有不少傷亡。父親回憶說，部隊在安徽蚌埠以北與國民黨部隊的那一仗打的很慘烈，父親也身負重傷。

上午八九點鐘時，父親被敵人的子彈打中，子彈從後背一側穿入，血一直流，父親咬著牙，趴在戰壕里，戰場槍彈密集，等到天黑的時候，才披著被血染紅的軍大衣走出來，找到衛生所作了臨時包紮，送蚌埠醫院，後隨部隊到上海陸軍總醫院、江西南昌醫院治療過。在江西南昌醫院時，父親認識了十四軍的一個連長，山西人，出院後，被分配到軍部炮兵營一連。

1949年下半年，部隊繼續南下，在湖南邵陽縣（現邵陽市）、湖南西南部一帶戰鬥，痛打國民黨部隊。國民黨軍隊兵敗如山倒，解放軍長驅南下，步步追逼，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只要追上敵人，基本不用大的戰鬥，就解決戰事。一路乘勝追擊，進入廣西境內。

在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當時的解放軍既與國民黨正規軍抗衡，也遭遇過看似老百姓打扮的土匪襲擊。

在廣西深山裡，父親的連隊就遇到當地土匪，搶劫了槍枝和軍用背包，然後放人。剛走出這山溝，又遇一股土匪，看父親沒有背包，就扒衣服，很冷的冬天只留下單身褂子和褲子，連帽子也搶。

幸虧遇到一個明白事理的人，把父親他們領到村裡，找了一處房子，又抱來幾捆稻草，既鋪又蓋，然後，備了一些大米給做了飯吃，說：「天明你們向南走七八里就是大塘公路的三岔口，向南到南寧市，向西北到貴州省，向北到柳州、桂林，為了安全，你們各走各的吧。」

父親走了沒有半里路，就聽到了吹號聲，一支解放軍部隊過來了，後來才知道是解放軍第三十九軍。父親趁這個機會，向那背駁殼槍的警衛長官說：「我和原來的部隊失散了，參加你們的部隊吧。」長官回答：「我們這裡是機關部隊，不能隨便收人。」沒有辦法，只好跟著他們到了大塘，三十九軍軍部早先一步到大塘，無線電台都豎起來了。

看看再無望了，父親就在大塘來回溜達，一點辦法也沒有，身在異鄉，無衣無食無助，父親默默垂淚，也不敢往北走。到下午兩點左右，走來一個人，看見父親冬天這身裝扮，便問父親：「你是哪裡人?」

「我是山東人，靠青島近些。」

那人說：「咱是老鄉，我也是山東人，你這個樣子怎麼辦?我先去給你跟解放軍要套棉衣穿著。」還不錯，找來一件黃棉襖，黑褲子，一頂帽子。他說：「快穿上吧，別凍著，我在柳州市開汽車，三十九軍叫我給運送軍用物資南下，我也不知道啥時能回到柳州，不行這樣吧，我先給你找個工作干著，就有飯吃了。」

父親思考了一會，還沒答應下來，老鄉接著又說：「要不，我先給你介紹到三十九軍吧。」他找到管理科的管理員，說有個老鄉是山東的，和原部隊失散了，到你們這裡干吧。管理員詢問了父親一些情況，就同意了。

父親隨三十九軍打仗一直打到了鎮南關（現友誼關），解放廣西，此後北上，經湖南進入湖北省，到武漢坐船過長江，從漢口進入河南省，經過信陽、駐馬店到漯河駐紮。父親在漯河第一次向家裡寫信，也收到了家裡的回信，互報平安。父親打了三年多的仗，爺爺才知道他的三兒子還活在世上。

三十九軍從東北松花江畔一直打到廣西鎮南關，為祖國解放立下了赫赫戰功。解放後，父親調到三十九軍第二師三十團三營七連二排三班，師部駐河南許昌市，團部駐紮河北省北戴河。

北戴河是中國的風景區，避暑勝地。平時團里就組織打魚、種地、種菜，連里養著驢、豬，驢是拉磨的，豬是殺了吃的，用來改善生活。此時，全國解放，國家沒有戰爭，軍隊不打仗。平時學習政治、軍事、文化，父親覺得各方面有所提高，尤其是補了文化課。

五月的一天，連指導員說部隊要開拔。去哪裡？不知道。到了北戴河火車站，汽車和大炮裝上火車，開往東北方向，經山海關到瀋陽、本溪。此時正是夏天，全團開軍人大會，團政委說：準備出國打仗，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此後，緊張、密集的軍事訓練開始，主要是訓練炮的射擊，操作，實彈演習，打靶。二十幾天後出發，經五龍碑火車站，過鴨綠江進入朝鮮的新義州市，晚上急行軍，向一個大山開進，到山下把車炮偽裝好，全營開戰前動員大會，營教導員宣布：明天晚上投入戰鬥。

父親所在的是七連，汽車牽引大炮（亦有騾馬牽引），機動性、流動性大，在前線，打了很多阻擊戰。敵人佔領了山頭，咱撤出陣地，去別的地方還擊，實行游擊戰術。在朝鮮戰爭中，打了七個月零一天的阻擊戰，又參加上甘嶺戰役打了四十三天結束。

臨停戰前那一仗打得異常激烈，五天五夜沒有合眼，打完一陣子就迅速準備炮彈，剛準備好又開打，沒有半點空閑，炮筒子都打紅了，可以靠著炮筒子取暖，此季節，正是朝鮮的澇雨時節。結果最後把敵人打垮了，不敢貿然進攻了。父親記得，是七月二十五日夜晚十二點，戰鬥停火的。

父親生前說過，抗美援朝的三年戰爭打得非常激烈，非常艱苦，腦袋掖在褲腰帶上，不堪回想。即使多年後想起來都覺得抗美援朝戰爭比在國內的解放戰爭慘烈得多。朝鮮戰場，敵人用的是飛機、大炮、坦克，武器精良，飛機空投炮彈都帶定位系統，敵人的大炮射程達一萬六千英尺（16公里），父親用的大炮口徑是155mm的，射程一萬英尺，後來，四、六、七、八四個連又換過小口徑炮105mm的，也能打十多公里，比原先老式155mm的好多了。

父親的軍人證明書上記載了父親立過的戰功：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團內通報表彰一次，表彰這次是發生在朝鮮戰場上。

聽父親在不同場合多次說過：一天，他生病，在後方哨所暫時休息，其餘炮手都在前線戰鬥。忽然，接到前方指令，美國鬼子的一架飛機向我方哨所方向飛來，要求父親開炮擊落，並報告了敵機高度、方位、軌跡等等飛行數據。接到命令後，父親帶病一人操作，一發炮彈呼嘯著飛入長空，直衝敵機而去，敵機看事不好，夾著尾巴倉皇而逃。

沒有擊落敵人的飛機，父親遺憾得不行，哎！可惜了，讓王八蛋跑了。事後，才知道是前方通報的飛行數據有誤差。不然，說不定就送美國鬼子的飛機上了「西天」。雖然沒有擊落敵機，可是父親帶病戰鬥，不畏強敵，全團表彰。父親經常說到這一節：「要是把鬼子的飛機打下來，那就立了大功啦。」語氣依然帶著惋惜。

停戰後在朝鮮住了幾個月，把炮交給朝鮮部隊，部隊回國。過鴨綠江，在臨江上的火車，到了山海關，經天津到石家莊，石家莊市委書記在車站和部隊官兵握手問候。然後從石家莊上火車，經邢台、邯鄲，到河南省安陽、新鄉、鄭州，在許昌市住下，師部駐城裡，三十團團部駐二區五女店，營連駐村，父親所在的七連住在李庄，時值晚秋，刨地瓜的時候，不訓練的日子，就幫老百姓刨地瓜幹些農活。

全師開功臣代表大會，因為立功多，父親被七連推選為功臣代表參會，會期一個周。第一天師領導講話，吃飯的時候十人一桌，每桌十個菜，師首長和同志們一一碰杯。每晚看一場電影或戲劇，一周的功臣代表大會，父親很自豪，也是從軍以來感覺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

1953年，父親24歲，回到連部李庄過年，師里成立軍事教導營，訓練班長這一級的士官，父親代表七連和另一個同志去參加訓練，半年培養一期。部隊遷到確山縣蓋營房，教導營又加了半年的學習期，每天學習四個小時。

教導營是住在四區尚集駐地，戰炮連駐水口張村，水口張村離城裡有十八里路，一個連有一百多人，每個星期批准五六個人進城，父親去了兩次，進城就去洗澡、下館子、看戲，買點東西，晚上步行回來。十八門課程學完後，父親平均考了四分，相當於八十分。結業分配時還是分到七連三班當班長。月余後，1955年3月，集中複員轉業。六十元的安家費，並轉業費共計二百多元。

從河南省確山縣坐火車經漯河、許昌、鄭州、開封、商丘、江蘇徐州進山東省，在濟南下車住了一宿。第二天上火車經淄博、濰坊到膠縣（今膠州市）下火車，從膠縣坐汽車（貨車）到泊里。泊里那時還是藏馬縣，縣城就在泊里，民政辦好手續，第二天民政局找了一個挑夫，挑著父親的行李從泊里步行三十里路回到大場這邊老家。爺爺擺酒席慶賀，留下挑夫共飲一餐。從此，父親解甲歸田，參加地方社會主義建設，在不同的地方，為國家盡著相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