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不怕被「糟蹋」

　　有一個名為《葬禮》的視頻，女人在丈夫葬禮上的致辭視頻。可笑吧？也許。因為在一開始，所有的人都笑了，在那個肅穆的悼念會上。

那麼，這到底是怎樣一種表達？

站在發言席上，女人說，她今天不打算在這裡讚美她的丈夫，也不想說他的任何優點，因為大家說的太多聽得太多了，她要說一些可能讓大家感到不自在的事情，首先從他在床上的表現說起。在大家驚愕的情緒中，她反問道：有沒有碰到過早上啟動汽車引擎啟不動的狀況？然後她形象地連續模仿了這種聲音，嘉賓席上笑聲一片。然後她說，大衛（她的丈夫）打呼的聲音就是這樣的，不過，這只是前奏，緊接著，他還會連續不斷地製造出連綿不斷的排氣管音效。有時候，因為太大聲，連他自己也從睡夢中驚醒，還會問：這是什麼聲音，這麼吵？女人便告訴他，是狗叫，沒事，睡吧。但是在他病情惡化之後，這些聲音卻成為對女人的一種安慰，提醒著她他還活著。然後她扭頭注視他的遺像，一個肥胖敦實憨態可掬的男人，現在……，她再也無法在睡覺前聽到這些聲。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人生就是這樣，攜手一生，記憶最深卻是這些點點滴滴不完美的小事情，凝聚成我們心中的完美。她衷心希望，她心愛的孩子在漫漫人生道路上，找到一位像他父親一樣不完美的伴侶，最後，女人擁抱了女兒。

嘉賓席上，有人哭了，隨著女人越來越小的聲音。

是的，哪怕那些煩人的鼾聲，也是人生幸福的證據！卻往往被我們視為拿不出手的隱私。

當然，這是外國人的故事。中國人，大抵是沒有勇氣敢這樣「糟蹋」親人的。

可我偏偏喜歡這些看似「糟蹋」和被「糟蹋」的東西。

　　有朋友興沖沖從西藏旅遊回來，問他，好嗎？他說，到處牛糞。當然，失望居多。我說，你的小眼睛，又何以看得見大世界。

我相信，他應該是因大美而無言。牛糞咋了？沒有牛糞，哪裡來牛群？沒有草原上一道風景的牛群，哪裡來醇香的酥油奶茶？沒有酥油茶，還叫西藏么？當然，凡事不能這樣追究下去。讓人欣慰的，恰恰是他看到了牛糞，陳述了本真。當然，還有那些在陌生人「長槍短炮」面前驚慌失措的「高原紅」。

總有人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到西藏草草地俯視一遍，等於在西藏蓋個戳兒，然後就打上了追求精神世界、品味高眺、敢於探險等等之類的標籤。再加上一些後期製作的照片，一個關於西藏的高端歷程便完成了。當然，關於西藏的照片，其實是不需要多少後期製作的，因為藍天、白雲、綠草……，它們本真的顏色本來就美得刺眼。終了，一些藏飾物、康巴藏刀之類的東西，拿回來留個紀念。然後，回到自己溫柔的城市裡享受庸俗的快樂，並且常常夢回西藏。

　　我要說的意思是，不管去到哪裡，我們總想把自認為最美的東西帶回來呈現給別人，也算是自己的品味的一部分。

其實，恰恰又是一種對這個庸俗世界的迎合，我們在無時不刻地迎合中丟失了本真的自己和本真的想法。因為我們不願意讓人覺得是在「糟蹋」時間，相反是在享受時間帶來所謂的愉悅，於是不厭其煩小心翼翼地為了所謂的「完美」而謹慎前行，不願意因為不「完美」而遊刃有餘自由自在地呼吸與任性。

　　曾經看到過一組關於「糟蹋」自己親人的照片，作者是英國攝影家理查德．比林翰。他渾渾噩噩生活的父母也許並不大清楚，他們這個想當藝術家的「敗類」在家裡咔嚓咔嚓的搞什麼名堂，總之日子如流水一般被他們慢慢地適應了。

每一張照片都是生活的常態、是小動作和慣有的姿勢，爸爸肥胖的身體擠滿了整個沙發的空間，睡得張開了沒牙的嘴，嘴邊掛著一串口水。媽媽笑得露出了一口黃牙，愛美的她將一束假花俗氣地在家裡擺來擺去，不時露出討好的笑容。他並沒有讓肥胖的父親年邁的母親在他的鏡頭前脫光衣服，甚至其中一個坐在馬桶上便秘的痛苦表情，也沒有用注釋或者特技告訴我們什麼，可是我們分明感受到：看，生活多麻木，衰老多殘酷，不完美的呼吸多自由。

當然，我也看過國內攝影家對於家庭年老父母的生活、背影，讓人也覺得有些涉及小隱私。只是總沒敢象查理德這樣「糟蹋」的徹底。

　　我們生活在一個並不完美的世界裡，一生都在努力塑造完美，想要改變這些不完美。殊不知，正是這些不完美的映襯，才有了我們相對的完美。

誰敢否認自己每天卸去西裝革履、濃妝艷抹後在家裡的各種庸態里肆意伸展，隨意剔牙、打嗝、蓬亂著頭髮大聲地訓人或者小聲地討好。別忘了，正是這些個不完美的緩衝，才使你有力氣到外面去耀武揚威地展現完美。

　　作品也一樣，如果要本真，那它們就會呈現出殘酷的面目，會把生活本身的麻木，無理性、沒主見，瞎忙亂都弄出來，就像這些一點都不美的照片。我們習慣了在藝術作品中看到塗脂抹粉過後的美好和純潔，習慣了嫻靜的嬌柔的田園牧歌的雅緻的高貴的場景，不習慣將日常生活中的蠢態暴露出來，不習慣撕破臉皮後的慘烈和絕望。

或者，沒有抒情詩樣的表面文章，我們對藝術會多一點的認識，少一點的蒙昧，少聽一些無關痛癢的讚美。

不完美，怕什麼？至少不怕被「糟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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