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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愛之名,殺死爸爸!

凌晨三點,我正趴在電腦前研究著那些沒有情節只有骨與肉的片子。

「咳....咳......」

躺在搶救室角落裡的老李又開始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隨著咳嗽的持續,心電監護儀也用滴滴的報警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要不要吸痰?」美小護趙大膽向我投來了詢問的目光。

「吸個毛線痰,你不可能吸出任何痰的!」。我沒有回答趙大膽的詢問,只是意味深長的回應了一個目光。

我走到老李的床前,看見不能言語的他正在被疾病一點點的吞噬掉生命。

然而,讓我心中不安的卻不是在抵抗病魔的鬥爭中步步退卻的老李,畢竟人都是要死的,都是要面臨這一步的。

真正讓我感到心中不安的卻是老李的妻子和女兒,她們正在以愛之名,一點點的殺死老李。

「這樣肯定不行,如果不能儘快改善氧合,會出現嚴重問題的。如果不行的話,我要氣管插管!」

我對患者的妻子和女兒再一次的發出聲明:患者已經存在嚴重的呼吸衰竭,完全有氣管插管,呼吸機輔助通氣的指征,如果要積極治療必須要這麼做。

患者的妻子是一位帶著眼鏡的高中退休老師,她用鎮定中夾雜著一份猶豫的神情再一次強調:「沒關係,他自己能把痰咳出來,不用插管。」

而老李的女兒,一位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士,卻更加信心堅定的回答:「我上網查了,如果氣管插管的話,就意味著病情嚴重了,在等一等吧。」

得到了家屬這樣的回答後,我只能讓趙大膽繼續為患者拍背,加大面罩吸氧的氧流量。

但是,這根本沒有任何明顯的作用。

已經發熱的老李依舊在反反覆復的咳嗽的,我知道他拚命的想把蓄積的肺部的痰液咳出來,卻根本使不上力氣。

那種在拚命咳嗽後呼之欲出卻又被無數次咽回去的聲音不僅讓我的強迫症再次發作,而且讓我在急診的深夜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19個小時前,老李突發言語不清伴左側肢體偏癱。

一開始的時候,常年患有高血壓病的老李只是有些頭昏伴言語不清。

他對妻子女兒說:「我想睡一會」。

可惜的是老李的這種異常並沒有引起妻子和女兒的警惕,因為在她們的觀念里:他一直有高血壓病,曾經有過類似的癥狀,休息一會就好了。

但是,19個小時後,患者的病情愈發的嚴重,不僅已經一個字也說不出,而且出現了左側肢體偏癱。

很明顯,導致老李突然病重的原因就是急性腦卒中。

被送進搶救室後,很快就明確了這種診斷。

但是因為錯過了時間窗而且存在禁忌症,所以即使被診斷為急性腦梗死後也並沒有進行溶栓治療,而家屬又拒絕介入取栓治療。

在醫生痛家屬的整個溝通過程中,老李的妻子和女兒表現出了完全配合的態度:錢不是問題,只要人不遭罪就可以。

作為一名急診醫生,我常常要為患者們捉襟見肘的經濟問題而頭痛。

然而,這名不差錢的老李卻讓我更加頭痛。

因為家屬不能接受任何有痛苦的操作,一點兒也不行。

對於一位突發急性腦卒中,不能言語、進食嗆咳、肢體偏癱、小便失禁的老年患者來說,又怎麼可能沒有任何帶有痛苦的操作呢?

「病房已經沒有空床了,現在搶救室里過度一晚,明天一大早給他留床!」寫完會診意見後,神經內科醫生很瀟洒的揮了揮手。

此時,老李被送進急診搶救室不到一個小時,看上起就像睡著了一般平常無異。

但是,我和趙大膽都知道:隨著時間的延長,老李的病情可能會越來越嚴重。

「因為患者已經存在明顯的進食嗆咳,為了避免誤吸,我要留置鼻飼管。」

老李的妻子女兒擔心的問:「他能自己喝水,下胃管肯定很難受吧。」

「老李已經小便失禁了,最好是導尿。」

「沒關係,他能夠自己解出小便,我會照看的。」

就這樣,為了下鼻飼管和導尿,我和老李的妻子女兒溝通了半個小時以上。

為什麼要下鼻飼管?

因為老李存在著球麻痹的情況,有極大可能會因為誤吸嗆咳而出現肺部感染。而肺部感染對於這樣急性腦卒中的患者來說,往往是致命的。

事實上,對於腦卒中的患者來說:最可怕的並不是癱瘓,而是存在因為球麻痹而導致的進食嗆咳。

單純的癱瘓,只要家屬護理得當,並沒有大礙。如果存在進食嗆咳的話,患者會反反覆復的出現肺部感染,並且大多數人最後因為感染而死亡。

為什麼要導尿?

因為起初老李已經存在尿失禁,家屬並沒有做好會陰部的護理。

患者的妻子只是用塑料袋扎在老李的外生殖器上,被動的等待著尿液的到來。

最讓人擔心的是,後來老李出現了嚴重的尿瀦留,膀胱區明顯膨脹的他在病床上煩躁不安。

「你們心痛老李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有一個事實要需要你們理解:沒有任何治療措施是沒有痛苦的,我們不能因為這麼一點痛苦而讓患者出現更大的痛苦,更何況這種更大的痛苦是我們可以預見的。」

因為老李煩躁不安,他的妻子和女兒最終同意了我為老李導尿的要求。

那根橡膠尿管進入老李的膀胱後,隨著尿液的緩緩流出,煩躁不安的老李很快便安靜下來。

但,讓我更加頭痛的事情發生了。

不然留置胃管的家屬,趁著我和趙大膽不注意,偷偷的為患者喝了水。

聽到嗆咳聲後,趙大膽說:「不是不讓你們喂東西的嘛?他嗆的這麼厲害,你們還喂東西?」。

然而,並沒有人理會人重言微的趙大膽。

不到五個小時後,老李便開始出現了反覆的咳嗽和發熱。

到了凌晨三點,老李便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肺部感染和呼吸衰竭。

「肺部感染會這麼快就來了?」趙大膽不解的問,畢竟患者只不過是在五個小時前有過進食後嗆咳。

趙大膽忘記了重要的一點:患者實在19個小時前進食途中突然發病的!

完全存在這樣的可能:在發病之時,患者便已經出現過嗆咳!

老李的妻子趴在病床前不停的為老李按摩著偏癱的肢體,而他的女兒則拿著手機在急診走廊里來回走動,時而打著電話,時而瀏覽著些什麼。

「完全搞不懂這些人的邏輯,明明是因為病情危重才需要氣管插管。她們卻非要理解成因為氣管插管,才病情嚴重。」趙大膽一邊寫著搶救記錄單一邊小聲偷偷的嘀咕著。

我知道可能過不了多久,老李就會出現休克、昏迷,甚至心跳驟停。

因為這一切都曾經反覆的在搶救室中出現過,都是血與淚的經驗和教訓。

不要天真的認為用了幾瓶抗生素就能夠控制住一位急性腦卒中後肺部感染患者的感染情況,更加不要天真的認為僅憑一副呼吸面罩就能夠改善呼吸衰竭的事實。

要知道持續的呼吸衰竭和日益加重的感染並不是奪去患者生命的唯一罪魁禍首,家屬們以愛之名的無知和疏忽同樣是直接因素。

「你們覺得下胃管,氣管插管很痛苦可以理解,但是患者現在承受的痛苦就不難受嗎?現在不積極治療,我怕他會失去機會!」

「在等等吧。剛才不是用了抗生素嘛,等抗生素其效果了再說吧?」

面對這樣看似理性實則充滿無知的家屬,我不僅覺得頭皮發麻,還有一種空有一身力氣卻無處釋放的錯覺。

有一些家屬看似沒有文化,甚至不配合,或者會和醫生吵鬧,但溝通到位後反而會十分配合醫生的要求。

而有一些家屬,看似知書達理,態度謙和,實際上卻有著無比堅定的錯誤觀念。

不幸的是,老李的妻子女兒始終抱著不願讓他承受更多痛苦的,既要積極治療,又不配合治療的態度,始終沒有氣管插管。

幸運的是,我和趙大膽又度過了難忘的一晚,並且成功的將老李轉給了接手的醫生。

「以愛之名,殺死爸爸!」我說的沒有錯吧?

老李走後,趙大膽心有餘悸的說道。

有時候,我寧願和家屬大吵一架,也不願意麵對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家屬。

因為我明明能夠預見患者病情的變化,明明有能力來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這樣的家屬卻不僅沒有在我為了患者和病魔抗爭的時候幫助我,反而將我拖進了深淵。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加可怕的事情嗎?

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突發昏迷躺進了搶救室。

雖然已經昏迷,但是我依舊能夠感受到外界的事物,甚至能夠看見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還是我的家人。

最讓我自己感到難過的不是自己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而是我焦急無助心中悲痛的家人。

孩子抱著媽媽在哭泣,父母在搶救室門前來回的徘徊。

「如果我不在了,會給他們帶來怎麼樣的傷害?」

這是一個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思考的問題。

或許,平日里我們總覺得自己不重要,甚至會和家人爭爭吵吵,甚至會對自己自暴自棄。

但是,你想過沒有:你是這個世界上的唯一,你是家庭的唯一,沒有人能夠代替你的位置。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我為什麼會突然做了這麼一個夢?

或許正是老李的故事,在我的內心深深的留下了印記。

如果我們的生命陷入不濟,我們應該做的是:

1、留下更多的時間去陪伴我的家人和我愛的那些人。

2、努力賺錢為家人留下更多的經濟支撐。

3、如果還有救治的希望告訴家人配合醫生的要求。

4、如果無能為力,告訴他們要懂得放棄。

讓更多人了解更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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