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詛咒

01

早晨，六點四十五分。街道上已經有步履匆匆的行人和開得不緊不慢的汽車。趙陽瞥了一眼鉛筆盒裡的課程表，「啪嗒」一聲扣緊，金屬筆盒連同寫字檯上的書本統統落入了書包里。

天有點陰，但看起來並不像是會下雨。這個星期已經連著兩天下雨了，今天老天也該喘口氣歇歇了吧。不過若是真的下雨也沒有關係，昨天做完值日，趙陽恰把雨傘落在教室里了，正省去了今天帶雨傘的麻煩。

她沿著街道的邊緣向西走著，路上有些潮濕。趙陽今天穿了一身嶄新的運動服，橘紅色，看起來很喜慶。走著走著，她的視線落在遠處的一個熟悉的身影上，高高的個頭，紫褐色的拉鏈外套和黑色運動褲，像往常一樣，邁著節奏不變的步伐向東走過來。

趙陽並不認識這個男生，但是幾乎每天早晨，高個子都會在這個時間出現。他背著一個比趙陽的書包還大看起來還沉的書包，匆匆趕往東邊的匯英中學去上學。今天他手裡多了一把黑色的雨傘，看起來像個要去野外探險的傢伙。

趙陽下意識地欠了欠身，步伐輕快地走在靠里的一側；高個子男生走在靠外的一側，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地迎面走近又背向走遠了。

幾乎每個早晨的這個時候，他們都會「邂逅」一次。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從對方身邊走過——儘管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儘管並不相識，但卻熟悉對方的腳步和上學時間。這恐怕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吧。

對於趙陽來說，這種感覺既微妙又美好。有時候從清晨的小雨中遠處走來一個舉著黑色雨傘的身影，她便一眼判斷出那就是他。

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只見鎖著鐵鏈子的豎欄杆大門上堆了里里外外好幾層的學生，都翹首企盼開門放行的時刻。趙陽掃了一眼，看見了幾個班裡的同學，其中就有她最喜歡的前桌同學常芳芳。常芳芳是班裡的數學課代表，眼睛又大又圓，身材頎長，唱歌跳舞彈琴長跑樣樣都會，當然學習成績也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這時的她正側著身子和身旁的同學聊著天。

「芳姐！」趙陽喊道。這是她特有的對常芳芳的稱呼，她總覺得常芳芳什麼都優秀，平時對待同學也很親切，叫她「芳姐」一點都不為過。只是後來叫得次數多了，班裡的其他同學——特別是男生——也都開始「芳姐、芳姐」地叫起來。常芳芳也樂得聽，便隨他們叫去。

「趙陽！」常芳芳向她做了個「過來」的手勢，表示要趙陽也往前擠一擠，一會兒好一起手拉手進學校。趙陽忽然發現常芳芳旁邊站著同班同學「七七」，大名戚萌，是常芳芳最要好的朋友，兩人打小學起就是同學，每天都一起上下學。戚萌比常芳芳要矮一些、胖一些，臉上總是印著兩顆淺淺的小酒窩，看上去每天都樂呵呵的。趙陽從人群中擠進來，和七七也打了個招呼。

「芳姐！」頭頂傳來一個男聲。常芳芳扭過頭，看見一個瘦高的男生樂滋滋咧嘴笑著。原來是班裡綽號叫「大師兄」的童鑫。大概是由於童鑫一直都頂著一頭俗稱「三毫」的髮型，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廟裡的和尚三個月沒剃頭的樣子；加上他個子又高，四肢又長，活脫一副漫畫里的大師兄的樣貌。

「童鑫？！」聽到「大師兄」這麼叫自己，常芳芳忍不住也笑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到童鑫鄭重其事地喊同學的名字，她總覺得他是故意為了引發一種「童鑫式」的幽默。她笑著用半驚訝的眼光打量著自己的同桌，「我還以為你今兒不會早來呢！」

童鑫繼續笑道：「嘿嘿……那哪兒能忘呢，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有自信的！」

自從和童鑫做了同桌後，常芳芳感覺身邊坐著一個整天都笑嘻嘻而且又精力充沛的傢伙。以前的課間十分鐘，除了去廁所之外，她通常都半睡半醒地在趴桌子上眯一會兒；而現在，幾乎每個十分鐘都過得很有趣，和同桌說說笑笑、一起討論一道數學題、看同桌大秀他行雲流水般的轉筆技術……不過，更讓常芳芳在意的是，童鑫在數學方面似乎特別有天分。在入學時的那場語數外成績檢測考試中，全校學生里只有兩個人拿到了數學的滿分，童鑫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個後來向常芳芳傳紙條）雖然有次聽童鑫講他爸爸是一位高中物理老師，這多少會讓童鑫對數學這樣的理科學科有種基因上的優勢，但還是讓常芳芳有種「強中自有強中手」的危機感。從前一直數學成績第一的她一下子被甩在了後面，她決心要更加努力，超過童鑫！而就在上個月的整體調換座位時，常芳芳剛將沉甸甸的書包放到新的座位上，就聽到班主任車老師一手拿著排座單一手指揮著，公佈道：

童鑫，來，你就坐在常芳芳旁邊的座位上……

常芳芳還沒來得及鋪好桌布、墊好桌斗里的報紙，童鑫似乎「噌」地就冒在了她旁邊的座位上，從地上撿起一本書，順手拍了拍上面的塵土，畢恭畢敬地遞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說了句「芳姐好！」

「呃、嗯，謝謝！」常芳芳接過了自己那本《英語隨堂練習冊》。從此以後，童鑫就成了常芳芳固定的同桌之一。

這時大門開了，學生們湧入的景象跟開閘放水似的，熱熱鬧鬧又轟轟烈烈。童鑫補了句「我先上去了啊！」就邁著筷子般的兩條腿走掉了。

「芳姐，你今天值日么？來這麼早？」趙陽問。

「本來是的，這不我跟童鑫換了么，前天輪到他值日的時候他有事要早回家，我替他，所以今天他來替我……」常芳芳解釋道。

「我說呢，每天都踩點兒來的大師兄，怎麼今天能這麼早到校！」趙陽說著，便同常芳芳挽著手臂一同向教學樓走去。

「咳咳咳……」班裡的「搗蛋天王」之一——一個上課愛接話茬、下課愛起鬨的男生顧金強——在教室門口嬉皮笑臉又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幾聲，立刻又引起了其他幾個擅長起鬨的男生的應和。於是剛到教室的這些同學幾乎同時朝門口望過去。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半低著頭有點害羞地迅速走了進來，旁若無人地把一隻平時上下學背的白色斜挎布包塞進桌斗里……緊接著，門口響起了趙陽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顧金強，我X你媽，你再敢搶何染的包！」

「喲喲喲……凱嫂發威了！凱嫂有老婆嘍……」

正值早間值日最熱鬧的時間，樓道里吵吵鬧鬧的不止一處。至於顧金強還說了什麼，趙陽就聽不清了。她覺得這樣的起鬨實在無聊，而且她也很反感顧金強的嘴臉——高高的顴骨上布滿了雀斑——她輕輕地皺了皺眉，好像聞到了什麼令人反胃的味道似的，繼續溫習上節語文課學的文言文。

許凱綳著臉大步走進了教室，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坐在了趙陽旁邊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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