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船的秘密與啟示
獅子山下，維港海中，總是靜靜地停泊著多艘萬噸巨輪，在暮色中貫穿整個船身的霓虹閃爍，在構成一道靚麗風景的同時，也吸引著許多人心底難以名狀的嚮往。除了緣於對於遠洋和自由的熱愛，還有冒險的快意，以及一夜暴富的幻想。沒錯，這是一艘艘賭船。
在當今文明社會裡，聽此名號自然不必聞風色變，「到公海扔下去喂鯊魚」的橋段只是多年前電影里古惑仔的調侃。饒是如此，大多人對其既保持避而遠之，卻又忍不住渴望一登為快，也有不少人去過，或者成為常客，或樂此不疲，或大呼上當。
與澳門不同，香港禁止開設賭場。於是很多年前就有了海上的移動酒店+賭場。每天傍晚開船到公海上玩耍，早上開回來。這樣一來，賭博行為不在香港境內，賭船註冊所在國家的法律許可，所以就妥妥地不違法了。全程還有香港海事部門派船領路，入境處職員再駐紮在船上為每個客人辦理出入香港境的手續，由於去的是公海，因此持單次旅遊簽注的境內遊客亦可登船無虞。
每天下午在尖沙咀就有大量推銷登船的大姐，過分的熱情總是看起來像大騙子，其實還好了。有些賭船是要購買門票的，其餘大多是買些籌碼充當門票，通常每人500港幣起步，含晚餐、宵夜和早餐，以及帶衛浴的標間住宿。不喜賭的可以早上退碼，爽爽地來場霸王游；在旺季或者一些不規範的賭船會把上船時買的籌碼叫「泥碼」(這名字還是蠻貼切的哈)，不能換錢，要通過賭出去換成「金碼」才行。
即便所有人都買500塊的籌碼，輸的精光後下船，就這船上三頓飯與一夜住宿再加美女表演及整夜唱K的成本，船老大估計要賠掉底褲了。而且畢竟還有諸多能賺得缽滿盆滿的賭神存在，賭船究竟是怎樣的玩法亦能保持日益興隆，不去走一趟還真的是不知道呢。
大客船泊位比停車位還稀缺，全香港的數量用手指頭就能數過來。只有個別賭船是在港口直接登上，更多的是乘坐一二百人的小擺渡船，開出一段距離後登上海里杵著的大船。看著暮色中的核心區樓群在浪花的翻騰下漸漸隱退，座椅也如馬背般地起伏，再加上「小嗖風風滴吹著」，彷彿是進入另一個維度空間的蟲洞。很快，一艘比傳說中的遼寧艦還要壯碩的龐然大物映入眼帘，十幾層的客房燈光亮瞎眼。一個小燈就代表橫向的好幾個房間，攏共有好幾千了……再近些，覺得這簡直就是個海上的超級社區呀，頓時幸福感爆棚，有木有！可是，泥碼……小船竟然拐彎了，拐彎了！
然後看到的這艘船相比之下就弱爆了，不過開近些，再開近些，直到擺渡船停住的時候，仰望上面燈紅酒綠的餐廳和敦實的救生艇，覺得這艘大船也還不錯。打聽了一下，剛路過的那艘船不是日拋型，人家玩的是長長久久天涯海角，莫名地感覺跟良家的閨秀似的。這隻能等以後找機會再上吧。伸著脖子再看一眼：我會想你的，然後狠心扭頭登船。
領房卡後先開吃。船上房間比岸上的小一些倒是在意料之中，沒想到的是這裡的餐食比岸上的著名餐廳也毫不遜色，而且份量超大，難道這是菜在水裡地心引力小了之後膨脹了嘛，看來真是船也不可貌相。
吃完飯後到頂層甲板消消食。大船開始悄無聲息地緩緩向東移動，那靜謐感覺就像是地球在向西自轉的時候，忘了捎帶上了這艘船。岸邊極高大樓鱗次櫛比地綿延起伏數十公里，投射海中的倒影彷彿是本體緩緩上升所噴出的氣焰。想來漫威世界裡九界之外的奇幻星球也不過如此吧。此時若在附近的高山之上，俯瞰那如星際般的黝黑海面，點點光斑下巨輪悄然越飄越遠，彷彿隨時可以騰空而去。
看看錶，It』s show time! 呼朋喚友疾奔表演區，人體彩繪SHOW正在進行時。舞台上瀰漫的乾冰煙霧中，一眾美女全身3%的衣服覆蓋和30%的彩繪看得連一眾女士都險些流下了……嫉妒恨的眼淚。嘖嘖，這小蠻腰……她們旁邊的男士普遍往前探了探身子。很想拍照跟大家分享的，可惜呀，逮著一張罰款兩千，還得刪了。所以親們要麼立（不是打錯了哈）臨，要麼自行腦補吧。
這時候恰逢船駛出了維多利亞海峽，就像是汽車從羊腸小道上了高速，可以飆了。腳下地毯上傳來沉悶的震顫和明顯的晃悠，拓展了音響的低音，還自帶攝像機的旋轉感。若忘了這是在船上的話，還當是地震了呢。當即頓悟此演出妙哉：岸上的多高級也不過3D而已，這完全是降維打擊呀！隨著船開出群島，晃動逐漸增大，腦海中頗有點喝了兩盎司威士忌的感覺。這時候若不去吧台豪爽地開一瓶，等於騙了味蕾，不厚道。
下面說重點。到達公海，船和表演都靜了下來，在觀眾席間串場的三點妹子也在胸罩里被塞滿了小費後滿意地收工，喝了和沒喝的人們都暈乎乎的，還在剛才的震顫中沒有緩過來，對面紅木關公造像後的幾扇大門隆隆敞開，金碧輝煌的賭場里各式賭桌已經準備就緒，靚仔美女荷官身著制服，用標準的普通話歡迎蜂擁而來的人們。不一會兒各個檯子前已經坐滿了人，後面也站得水泄不通，近千平米的大廳里，香煙味兒和香水味兒瀰漫著，似乎還夾雜了金錢的味道，幾乎能要遮擋住頂棚上密密麻麻的攝像頭。
賭客大概分為三種人，首先是資深人士了。大多年齡在中年以上，男女皆有。有不少是香港本地的老爺爺老奶奶，篤定地玩弄著一堆各色籌碼，見好就收或者輸得差不多了微笑著搖頭離去。其次是大多的遊客，買幾百到幾千不等的籌碼，水平絕屬菜鳥，基本是玩會兒，不管輸贏，意思意思算個體驗，到預計的時間或者輸光了就走了。第三種就是賭場的重點客戶了。他們往往是開始的時候賺了錢，有的還賺了挺多的，但到了後半夜不知怎麼的運氣不佳，連輸幾把，把掙到的全吐回去。這時候開始不冷靜了，覺得能夠再玩幾局把本錢撈回來再走，於是刷卡買籌碼，嘻唰唰嘻唰唰地沒完沒了，侍者則貼心地遞煙遞茶遞酒。直到賭客實在刷不出錢來了，捶胸頓足地捂著臉離開。賭場魔力的確太大，我在小輸之後，像告別前任那樣依依不捨地出來清醒一下。若不是賭場依然不能拍照，各位看官一定不會這時候只能看到甲板。
漆黑的夜空中星羅棋布地停泊著至少十幾艘賭船，絢爛的燈光照亮各自周邊的水域，翠綠色的海洋蠕動著，不時地泛起白色浪花，在十層樓高的船上只見泡沫此起彼伏，令人泛起絲絲寒意和孤寂，片刻就又回到賭場。回到房間的人也大多會心裡痒痒而重出江湖。
後半夜的室內，人們逐漸玩兒的大了起來。牌九桌上5千起步，但只敢亮劍這點塑料片兒的話都不好意思入席空座。篤定的大咖們如巫師般地搖晃著骰子，竊賊樣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牌，幾局下來輸贏幾百萬不稀奇。當然，最後收場時每個檯子的大贏家都是莊家——荷官，整條船和相關服務的各種支出和利潤都出自於此。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壓根說不上是賭場的秘密所在。覺得賭場出老千，耍賴皮，敲詐勒索甚至綁架來賺大錢的，可能需要少看點影視作品，多出來走走，更新一下觀念。
魚一旦不慎咬上魚鉤，想跑已經是來不及了，可螃蟹有所不同。螃蟹在用鉗子夾住餌料後，被釣者往上提，甩上岸。這個過程中它如果能夠及時地鬆開已經夾住的餌料，放棄眼前的食物即可保全性命。可是它偏偏不這麼做，因為它不捨得、不甘心放棄自認為已經屬於自己的東西。同樣地，人性如此，這就是賭場賺大錢的秘密。
我們從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去追求，去獲取，去守衛，至死方休。凡是曾經得到的，我們就會覺得這就是屬於我的，通過這個方法還想弄到更多；如果又被別人弄走了，就要想辦法弄回來，而或多或少地忽視風險。賭場里很多人都會有掙錢的經歷，如果掙的錢被收回了，有人就要不理智地繼續賭以圖追回來；如果本錢都被收走了，那更是寧可賭上老本，抵押手錶汽車房產，也要把被弄走的，本來是自己的錢弄回來。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在賭場中贏錢時不收手，在輸錢時更不懂收手。
有很多人會把賭場視為洪水猛獸，其實邪魔並不在賭場，而在心裡。太多太多的人在奮鬥的道路上只顧著踩油門狂奔，卻不會剎車；習慣於得到，不接受失去。人到中老年後心裡痛苦不堪而患疾的大多緣於此。
所以相反地我倒是建議每個人都要至少去一次賭場，以歷練心智。如果實在定力不足的，可以把手錶項鏈放到家，銀行卡託管在酒店行李里，帶上很有限的預算登上賭船體驗一下失去，而且本有機會去追回，卻坦然接受的經歷。就像星際迷航中學員的最後一課：學會放棄，接受一個絕大概率的失敗，從而盡量做好應對的準備，不啻為一個更加明智的決定，無損最終非常完美的結局。
天亮了。乘客們幾乎都在夢鄉之中。大船披著霞光返回香港，岸邊晨跑的人們不知道那一夜裡這成百上千人的紙醉金迷，喜怒哀樂。甲板上偶見女子久久地憑欄眺望，不肯離去，不知是在陶醉於美景，還是排遣落寞沮喪。
太陽升起來了，甲板上一排排的絕佳觀景沙發上仍是空無一人。大船穿過一片小船港口。這些小船有的身價不菲，上億之巨，有些是破舊的漁船，漁民一家都在船上度日。貌似貧富差距很大，但他們至少相互能看見，每天都會駛過的賭船還給了雙方相互轉化的機會。真正的差距在於各方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互相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對方的存在。不是嗎？
賭船上還有K歌，乒乓球、迷你高爾夫、桑拿足療等各種設施，除了需要人工的，統統免費。比超級酒店更優越的是，在船上能足不出戶，遊歷四方。聽說有些人習慣於這樣漂浮世界，常年不下來，反而到了陸地上會犯暈。或許將來人類在向太空進軍前，先造出更加巨無霸的輪船，有能起降波音空客的機場，還有萬畝良田和淡水湖……這船得有多大呢，起碼港島這麼大吧。永久地漂流在海中。肯定沒這麼大的船塢，那就多造些艘，拼起來唄，反正是鐵船又不是木船，不怕火燒連營。最後連綿成一個新的大洲……可是且慢，打住！若人類如此肆意地不知收斂，不懂進退，滅霸那廝的減半計劃看起來還挺符合馬爾塞斯的正確邏輯。
在這剛從賭船上得來的胡思亂想般感悟之中，終點站尖沙咀到了。一夜的逍遙減掉了許多生活的壓力，輸掉的那點小錢比起股市裡千股暴跌的牛市和踏空的樓市恐怕都不值一提，願賭服輸，小輸一次或許可避免以後大輸。
人的一生有著無數個不同結果的選擇，又何嘗不是一場場充滿未知得失的賭局？
正如這一艘艘龐然巨輪般，我們在人生的道路上總會有各種風雲變幻，命運多舛。比如有人會中一億多的彩票，也有人會在家被跨省追捕，出門飛機掉窗戶……這一切無從預測，不過未來若能提前獲悉，那麼生命存在和拼搏又有神馬意思？
But，話說回來，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強賭灰飛煙滅。不管多大的賭船，也都捆綁著眾多裝備精良的小艇，以在不測事件中留張底牌，韓國那隻在平靜的港口裡翻掉的大船令人記憶猶新。所以這才是莫測的人生需要配備靠譜的保單來保駕護航，以降低風險的原因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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