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進好萊塢的華人製片人

宋曉文的頭像還沒有換成自己的半身照以前，是《美少女戰士》的月野兔。

圖片里的月野兔穿著一件粉色襯衫，眼睛彎彎，嘴咧得開闊，正撓頭大笑。

沒過多久，我發覺這張圖沒有被她丟棄，而是悄悄成了她的朋友圈封面，也就是你試圖觀看一個人的生活切面時會立刻映入眼帘的東西。

宋曉文發的動態時常用「少女」代替那個自我指代「我」。

她是一家獨立電影製片投資公司XS Media/超小號影業創始人和總裁，好萊塢的一個華人女製片人。

採訪結束的幾天後，收到宋曉文的消息。她被評為《綜藝》雜誌的十大新銳製片人之一。

好萊塢女製片人宋曉文

這要歸功於她先前擔任製片人的《南茜》（Nancy）、《孩童傑克》（A Kid Like Jake）雙雙入圍2018年聖丹斯電影節。前者殺入主競賽單元，拿下瓦爾度·紹特編劇獎。後者則在四月的北京國際電影節亞洲首映。

《孩童傑克》

A Kid Like Jake

2018

我去了其中一場《孩童傑克》的放映，主創包括吉姆·帕森斯（Jim Parsons）錄製了一個打招呼的VCR，掌聲雷動。他在神州大地有一個深入人心的角色——《生活大爆炸》里的「謝耳朵」。

順便提醒一句，《生活大爆炸》今年續訂了第十二季，吉姆·帕森斯也已接近五十歲，忽然開始相信《馬男波傑克》提到的名人凍齡點理論。

《孩童傑克》預計在美國六月一日，兒童節那天上映。中國的上映時間仍在交涉中，到時很有可能會見到吉姆·帕森斯來中國宣傳。中國觀眾應該會是第一次在銀幕上看到謝耳朵本人。

《孩童傑克》由 「謝耳朵」吉姆·帕森斯與《國土安全》女主角克萊爾·丹妮斯領銜主演，導演是曾拍攝過美劇《我們這一天》與《透明家庭》的西拉斯·霍華德。

影片講述一對夫婦利用4歲兒子傑克的「雙向性別」爭取獎學金，幫助喜愛公主童話的傑克進入費用高昂的私立幼兒園的故事。

電影改編自戲劇，用映後Q&A環節的觀眾的一句話來概括是「一個有點娘的小孩應該怎麼養的問題」。但有趣的是，傑克只在片尾露出了小臉。

他就像是《魔戒》中的魔戒，用來穿針引線。這個電影主要討論的是：當家裡的孩子有性別認知障礙，作為父母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

而在中國語境里，它通常處於一種噤聲的狀態。高中班級的男同學在聊天時聲音尖一點，或者不小心翹起蘭花指，會成為一個取笑模仿的特定標誌。

又或者，它已經不知不覺被消解掉了，在結婚時新郎穿上肚兜扮丑，在動漫社團清秀的男孩子反串成女孩，或者程序員通過扮演女性來測試bug，他們共同擁有一個微帶貶義的稱呼「女裝大佬」。

吉姆·帕森斯第一次在紐約看這個戲劇時，覺得很有意思。隨後聯繫了編劇，改編為了電影劇本。

他是這部電影的製片人，主演，整個項目的發起者。《孩童傑克》就像是他的寶寶。

作為著名的LGBT群體一員，你能猜到這個故事與他本人的成長經歷的相似之處。

三年以後，電影班底成型，宋曉文加入了製片人。

拍片的過程里，吉姆·帕森斯沒有助理，也沒帶經紀人，平易近人得像個鄰家男人。在拍攝期間，他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和工作人員一起洗盤子打掃衛生。

謝耳朵與男友

影片里他則有點兒自帶笑點。當看到謝耳朵的臉說「可能我太有男性能力了」時，全場哄堂大笑。

映後，我和宋曉文約好了採訪。

她解釋XSMedia既是她在國外姓名的縮寫，又是衣服穿的那個號。她時常被自己逗樂，在一句平淡的敘述之後。這個時候，她的眼睛會眯成頭像里的那個美少女戰士的模樣。

總裁考慮出一些T當作周邊，可能只會準備一個碼

作為一個女性，在Metoo運動那段時間，她參加了好萊塢的一次遊行。和朋友一起舉牌子，喊口號，宣揚自己的主張。

很巧的是，她參與制片，並拿下聖丹斯主競賽單元獎項的《南茜》是一部女性題材有關的電影，電影參與的工作人員也全是女性。

《南茜》女主Andrea Riseborough也是製片人之一

這個行業一直以男性為主導。宋曉文提起聖丹斯的一個案例。

「兩年前，有個很好的女導演從聖丹斯得獎出來之後沒有接到一個電話。其他男導演都有很多人找過來，請他們去導電視劇，比如HBO或者電視台的劇，或者是找他們去導演大一點的電影。因為很多公司做決策的高管也是男性。」

回國後，如果她身邊帶了男性下屬，對方會略過她，直接找男性對話。看到宋曉文的第一反應，她看著如此年輕，大概會是助理。當宋曉文說自己是總製片人時，對方會調轉過來，覺得她很好欺負。

從宋曉文身上，你能看到有一種女性的仗義。她的超小號影業有意識去招攬女性員工。其中有一個是她的網友，在instgram里的私信聊天，隨後約了面試。在私信里，對方稱呼她為姐姐。

「只有男性，那樣是不均衡的。我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還是希望這個行業能成立女性有關的協會，這樣才能保證大家的權益。」

四月獨立電影節最火的話題是《大象席地而坐》，我們也聊到了青年導演胡遷；好萊塢那種以製片人為主導的模式，與國內大家普遍對製片缺乏認知形成了一種視角碰撞。

胡遷《大象席地而坐》獲2018年柏林電影節最佳處女作獎

宋曉文回國後，很多人會問她製作人是做什麼的，是不是和電視劇上經常出現的出品人是同一個意思。

有意思的是，曾經她在北京大學電影學院也時常會遇到一些誤解，每當有人問她學電影是什麼意思，你是演員嗎。這種倒錯感如出一轍。

大概是14年左右，那時宋曉文一邊在讀卡耐基梅隆大學的娛樂產業管理MBA，一邊在洛杉磯的國際銷售公司和藝人經紀公司找了一份實習，了解了行業從開發、融資、組盤、製作、購片發行、國際銷售等方方面面。

她上的課程里甚至包括法律和金融一些基礎知識。換句話說，作為一個單純的創作人很少會接觸到這些。

「他們就應該靜靜地待在一個很美好的屋子創作，不應該來考慮這些。」

作為一個成熟的製片人，不止是要考慮融資，股盤這樣的問題。也需要在創作時陪伴對方。

在形成一個想法之前，先想明白這個電影的觀眾群體，這決定了你的電影的道路。而分鏡在實操上是否能夠很好地展現，劇作是否方便演員合理地呈現出來，也是製片人應該考慮的問題。

「我覺得中國永遠是不乏真正好的編劇導演的，但缺專業的可以和年輕的、有才華的編劇、導演一起成長的新一代製片人。很缺。」

宋曉文想要將超小號影業做成類似美國的獨立廠牌A24，「我們的目標是以小博大」。

而A24發行過的電影包括：《房間》、《機械姬》、《月光男孩》、《伯德小姐》、《聖鹿之死》、《龍蝦》、《好時光》等等。他們發行的獨立電影同時也是高質量，高票房的代名詞。

A24今年發行的《伯德小姐》

2016年她和A24國際部負責人Sasha成為了好朋友，經常一起聊電影聊行業。2018年，超小號影業開始製作青年華語導演尤行的首部電影長片《夏夜騎士》（黃璐、紀凌塵等出演）。

這是超小號影業踏出的第一步。

從13年去紐約讀第一個研究生開始，宋曉文認識了很多在美國的獨立電影人，看到了他們熱情努力和掙扎，從此萌發了想成為「filmmaker」的願望。而紐約被她稱為「它是最好的年輕電影人的搖籃」。

採訪時，有個穿運動服的高個青年一直在活躍氣氛。後來才知道，他是宋曉文的丈夫。

「他在公司負責法務財務運營人事，簡單來說，就是一些我不喜歡做的事，都是交給他了。」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我問起他們是怎麼認識的。那時她讀大二，對方讀大一。北大的十佳歌手比賽，宋曉文唱歌時注意到這個男生很帥。回宿舍在人人網問有沒有人認識最後一排那個很高的帥哥。結果真的有人回復，這是我們院的學弟。

一來二去就這樣認識了，在相處了九年以後成婚。

自大學開始接觸電影，宋曉文就像是少女闖入了漫畫書的一頁，旋即開始冒險，鼓勵打氣時對著鏡子笑一笑就能回血。最初進入電影行業，她沒敢想過做製片人，家裡沒有做這個的，總覺得自己沒資源沒背景的，好難啊。

她最愛的電影是科恩兄弟的《老無所依》，曾經在科恩兄弟的經紀人那兒實習。那兒有傳統的師徒制。當助理時，每天需要去乾洗店取衣服、確定日程、做早餐、買咖啡、接沒完沒了的電話等。

凌晨時分踩著高跟鞋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她曾覺得，這不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該做的事情。

她的這本漫畫里，處處充斥著這樣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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