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一場更深遠的行走

總覺得，人跟書，也是講究緣分的。

書海茫茫，就算我們窮盡一生，也只能撈取一瓢飲，更不可能做到皓首窮經。書，應該還是錯過的多，遇見的少，能遇見，又一見鍾情，愛不釋手的，更是有限。所以，也常為差點錯過，且又折回頭瞥見那些「燈火闌珊處」的好書而悄悄竊喜。

緣分，這個概念總有些玄妙，時間，地點，此一時，彼一時的心情，身體狀況，甚至天氣的陰晴冷暖，可能都會影響我跟書的相親。有時候，起根兒並不入眼，毫無興趣去翻的一本書，忽然就擦出火花，相見恨晚了。就像人和人的戀愛，考量的不是多優秀，而是時機和火候。

有時候，我們跟一本書之間的隔閡，要麼隔著閱歷，要麼隔著文化，要麼隔著語言，要麼隔著年代，隔著各種陰差陽錯，甚至，關於作者身世道聽途說五花八門的八卦，也會先入為主，成為一種無形的阻礙。

所以，書海漫步，總會大道連著小道，蔓延著枝枝叉叉的路口，亂花漸欲迷人眼，紛繁的引誘，足以讓人迷路，又貪戀。在這條路上，每個人都會趟出一條自己的軌跡。這些軌跡深深淺淺，曲曲彎彎，有的通向更深邃處，有的可能就在岸邊偷懶擱淺。

有幸，我在很多路口遇見好的嚮導，為我指條明路，引我向更深遠處探望。因為一起去延吉出遊，李楓教授推薦了兩本跟這個地方有關的文字，於是，我遇見了李雲迪的《我遙遠的豆滿江》，舒群的《沒有祖國的孩子》。這兩本書帶給我餐前甜點的味道，結合著眼前和腳下的山山水水，我浮想聯翩，思緒翻湧，對這座城市的理解和認識更深刻了。

蕭紅的書，於我就沒有那麼幸運。阻擋我真正了解和認識這位女作家的，就是在此之前消費了太多她亂糟糟的八卦新聞。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美麗溫柔的女子，更喜歡按部就班，安閑度日的閨中詩詞，更喜歡從一而終忠貞不渝的愛情，而，這些她都沒有。

短命，叛逆，濫情，冷峻，陰鬱。即使，她被譽為黑龍江赫赫有名的作家，即使，我身邊很多老師常以崇敬的語氣談起她，即使呂天琳老師《披一身月色過呼蘭河》寫的那麼美，對她評價那麼高，我也還是寧可去翻嚴歌苓，去會遲子建，去約龍應台。

還好，還好，一本偶得的《蕭紅作品新編》，以極有分量的文字給我迎頭一擊，讓浮躁而淺薄的我安靜下來，懷著激動，一篇一篇讀下去，直到顛覆了此前的成見和漫不經心，我讀一篇，就為自己的無知慚愧一分。

蕭紅從小喜歡詩文，21歲發表短篇小說《王阿嫂的死》，筆如刻刀，描寫舊社會農村女性的悲慘命運，雖是她第一部作品，就已經隱約可見一種憤懣和覺醒。

書中選發了蕭紅詩歌，散文，小說，書簡，一共30多篇。《生死場》是她成名作，魯迅開篇做序，胡風在書尾寫讀後感，可見分量之重。

屏氣凝神，繼續讀《呼蘭河傳》，這本書只選了第二章和第五章足以吸引我暢讀。第二章寫家鄉呼蘭河畔的眾生相。跳大神兒，唱秧歌，放河燈，野檯子戲，逛廟會，娓娓道來，情景交融，栩栩如生，宛如舒展開呼蘭河畔一幅長長的畫卷。

印象最深是第五章，寫農家媳婦小團圓之死。一個原本歡蹦亂跳的小姑娘，被愚昧又麻木的婆家虐待折磨致死的過程。作者冷酷地白描，不動聲色，而我卻不得不放下書，平息一下憤怒的呼吸，任憑心怦怦跳，再怦怦跳。

這是29歲的蕭紅，當年在香港的報紙上用4個月時間一氣呵成完成連載的。1940年，這個短命又「作」的女子，客居香港，直到兩年後病死，再也沒有回到呼蘭河。我好像跟著她一起深情回望和思念故鄉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也彷彿看到一個弱女子對這個黑暗社會中悲苦現實的隱憂、洞察、怒視和殺氣騰騰，也理解了為什麼魯迅那麼看好她，世人為什麼傳頌她，愛戴她。

她的筆調深情又沉重，從病弱之軀里，迸發出擊透紙背的力量。這力量，傳給70多年以後的我，這是一種愛之深，恨之切，責之痛的感情，她深知自己跟別的女人不一樣，「懂得的儘是些偏僻的人生」，她總能看見這人世間「可見問詢也不是怎麼優良的天性，而是被打的結果，甚或是招打的原由」；她悲憫人們麻木地如復一日一潭死水的生活「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旗幟鮮明，又追求自由解放，極其冷僻，透徹，清醒又充滿痛苦的文字。

相信，每一本好書，每一段有質量的文字，都出自作者特別誠懇的訴說。我們讀過一本本書，就是一次次與其隔著時空做心靈的會合。但，能不能聽得懂，就是一個緣分。有機會一起悲喜，一起思索，值得我們為之興奮又感嘆相逢恨晚。

每個人眼中都有不同的蕭紅。儘管，她獨特的敘述方式，異於尋常的無主題、無主角，孤獨生僻的短句子，不一定人見人愛，她的「硬」骨骼也許會扎到你，但，只要你認真讀進去，她就有足夠能力讓人心為那個時代震顫。

蕭紅離我們已經很遠，她為之憤懣和反抗的那個時代，也早已不復存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還會被她打動，還是覺得幸好遇見，否則，生生錯過，當面不識，得是多麼尷尬和遺憾。

閱讀，本就是另一場更深遠的行走。我們穿越時空，思考那些不著邊際的無用之事，讓靈魂達到更廣闊的天地。也許，這就是讀書帶給我們的意義。

作者簡介：

一縷春風，本名崔英春，1971年出生，黑龍江省大慶市人，企業高級政工師，文學老女青年。以業餘時間讀點散書，寫點小文，抒發點小情懷為樂，作品散見於各報刊，散文集《從春天出發》。

與春相約，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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