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常見道,反處能合 ──略談張瑞圖的書法特點及書史意義
離常見道,反處能合
──略談張瑞圖的書法特點及書史意義
作者:魏哲
明代是我國資本主義萌芽的開始,也是藝術張揚的發端。書壇上既有邢侗、董其昌、米萬鍾等正統書家,也有徐渭那樣才華橫溢,疏狂孤傲,與傳統離異又個性鮮明的書家。然而,個性最為突出者當屬張瑞圖。 張瑞圖(1570-1641),字無畫,號長公、二水、果亭山人,白毫庵居士等。福建晉江人,明萬曆丁未年(1607)探花,官至武英殿大學士。
張瑞圖的書法成就在歷史上非常突出,其獨標氣骨與咄咄逼人的書風顯然與他的為人行事(附逆魏忠賢)大相徑庭。梁 巘評說:「張二水書,圓處悉作方勢,有折無轉。於古法為一變。」時至今日,我們不應因人廢藝,而採取客觀標準來分析學習張瑞圖的書法藝術。
關於張瑞圖的學書經歷及其書風形成的過程,雖然因史料無多,其個人在這方面的論述也十分有限,使我們難以構成一個系統連貫的認識,但即使通過這些有限的資料,再加上對其十分豐富的書法作品的尋蹤覓跡,對張瑞圖的書法資源,我們起碼可以從這樣三個點上加以挖掘,從而整合出其書法構成的要素。這三個點便是魏晉風神、宋人意趣和明人狂態。這其中,最能透露其取法魏晉的,當屬其小楷書法。那種古拙簡凈,自然蕭散,優遊於有法無法之間的意態,可謂深得魏晉書法之妙。無怪董其昌說道:「君書小楷甚佳,而人不知求,何也。」而其行草書奇崛恣肆,又與宋四家中的蘇東坡、黃庭堅和米芾最為接近。我們看其筆畫的縱橫誇張,結字的收放處理,都大得黃山谷的旨趣。而其用筆的洒脫不羈,爽健跌宕,側縱奇險,與東坡和老米亦有一種割捨不掉的形質聯繫。清吳德旋《初月樓論書隨筆》中說:「張果亭、王覺斯人品頹喪,而作字有北宋大家之風,豈得以其人而廢之。」這種看法是很有見地的。當然,作為晚明社會的一員,特別是作為處於社會上層士大夫,張瑞圖對時代風雲的變幻是敏感的,其對人生、對藝術的認識有與古人相通的地方,但不同之處必然更多。他自有其自身的理念,亦有其自身的情愫。故此,張瑞圖才流露出這樣的意識:「晉人楷法,平淡玄遠,妙處都不在書,非學所可致也。……坡公有言,吾雖不善書,知書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謂不可學。假我數年,撇棄舊學,從不學處求之,或少有近焉耳。」所謂「撇棄舊學」,便是對時代精神的一種皈依。這種皈依落實到書法上,便是對明代中晚期那種狂放張揚,追求表現的文藝思想風氣的接受和在書法實踐上的發揚。而如果再深一層說的話,這種向時代精神的皈依,便是向書法本質的皈依。因為如果人們真正將書法看作一種藝術樣式,那麼這種藝術的最本質的特徵便是抒情,是把人們心中那種最隱秘、最微妙的感情通過筆墨線條表達出去、宣洩出去。也就是說,只有意識到書法的這種精神層面的作用,藝術創作才會是自覺和自由的,所表達出的東西也才會是自然和真實的。正是在這種的角度上,我們才可以說,明人那種逾禮越制,追求精神解放的狂態,是構成張瑞圖書法風貌的重要因素。如果沒有明代那樣的環境和氛圍,沒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和思想積澱,明代書壇上,不會出現徐渭,也不會出現張瑞圖。
張瑞圖書法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用筆的盤旋跳蕩和方折緊束,這是張瑞圖深悟晉人法度之後又有所發展的結果。其下筆直入平出,起止轉折處不作任何回鋒頓挫的裝飾,加上技巧純熟,行筆的速度又很快,給人一種痛快鋒利的感覺。因為其下筆入紙剎那的凌空取勢時以尖利橫撐,顯露鋒芒,轉折處折角尤以尖利的「敗筆」,打破了書壇的奉為金科玉律的藏鋒說,突破了筆法上的禁區。凡行筆改變方向處,都出以翻折筆鋒,稜角分明。其橫畫多呈下弧線(圖四,圖五),並向右上方提起,然後拈管翻折而下,盤旋往複,常常形成三角形構成符號,這種處理彌補了線條單一平滑的缺陷,同時在視覺上增加了點畫的力度。技法的使用上,除了加快速度和翻折以外,提按也是造成線條富有變化的重要手段。張瑞圖在快速的運筆過程中,時時以提按方法來調整節奏,加以轉折處的翻折搭接,使作品更富有韻律感及虛實對比變化。由於其筆能尖入而圓出,發力強勁而能內斂,使轉雖方而能渾成,運筆牽絲尤變本加厲,貌似隨意拖帶,卻不失規矩,在迂迴盤繞中顯露出纏綿情致,流暢中有直轉,飛動中有停頓,奇險而不輕浮,在挫與撐的變化和統一的主旋律中形成磅礴的氣勢,給人一種法外生法而得法,使作品產生奇詭生動,大別前人的藝術效果。在整體章法行氣上,張瑞圖更是有獨到的處理。加寬行距,這點也許是受鍾繇《薦季直表》的啟發。他尤善於利用筆道的粗細短長,字勢的倚側跌宕,字距的疏密虛實,創造出上下貫連、橫衝直撞、左右兼顧、麵線結合、且自由自在非常浪漫的藝術氛圍。其作品,顯示出張瑞圖強烈的表現欲,奇異的審美個性及堅定的自信心。其嫻熟而酣暢的技巧,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力,足以使觀眾明目盪心,精神為之振奮,令人折服。
在晚明書壇上,張瑞圖與邢侗、董其昌、米萬鍾並稱「四家」。而在四家之中,又以張瑞圖的面目最為鮮明和強烈。邢、董等人都非常重視臨古,其特點是在長期的對古人作品的臨摹中寫出自己的性情。在這方面,又以董其昌最為典型。或者說他們是在長期的臨寫實踐中找到某種感覺,再結合自身的性格愛好進行某些「微調」。那麼,相對地說,張瑞圖的創作,則是對傳統的某種程度上的「顛覆」。因為一直以來,人們都是以晉唐那種中鋒、藏鋒的用筆為筆法正宗的,主張平和中庸,而象張瑞圖這樣如此大量和集中地運用尖筆側鋒進行創作,並在這種運用中形成自身風格主調的,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元代的大書法家趙孟兆頁說過:「書法以用筆為上」即如趙氏,亦歷來被認為是得晉唐筆法正脈的書家。之所以如此,正因為趙氏嚴格地恪守傳統的筆法。也正因為如此,張瑞圖對尖筆側鋒的成功運用,可以說使書法的筆法表現更加豐富,也更其多樣。自然,這並不是說張瑞圖的創造是戛然而出,毫無淵源的,實際上米芾和徐渭在側鋒的運用上都有成功的表現。然而,應該說只有到了張瑞圖手裡,才將這種筆法發揮得痛快淋漓和引人注目,從而使其創作偏向極端,亦給人以面目一新之感。
張瑞圖的變法書風對當時溫文爾雅、柔媚甜美書風產生了很大衝擊,給後世書家也帶來諸多啟示,他在碑帖結合這類創作模式上開了先河(雖然目前還沒有發現史料上有所記載)。在強化書法作品的視覺效果上也作了成功的探索,確是開宗立派的大師,對稍晚於他的黃道周、王鐸、倪元璐、傅山諸家,客觀上起著發矇開山之功。及至近代的沈曾植、鄭孝胥、于右任,當代的潘天壽、陸維釗,乃至日本的書家,均在此有所發揮,由此,亦可見張瑞圖的影響是十分巨大和深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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