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里的「十年」
十年
黑白灰
陳奕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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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樹下你敬我的一杯酒，
夠我江湖輾轉，
春雨夜裡，
回味十年。
有人問我，為什麼你喜歡古詩詞呢？
我下意識就回答：因為它美啊。
對啊，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古詩詞凝練簡單，但是蘊涵著的道理、畫面、意境卻是百般迴轉綿長。
《紅樓夢》脂評版中，曾說曹公寫文，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一條蛇從草叢裡穿過，不會留下腳印，但還是會有淺淺的痕迹，用針線縫補衣服，在燒柴的爐灰里拖一下，留下的痕迹幾乎不可尋。
比如，在《紅樓夢》第五回中，就把金陵十二釵的所有結局都告訴你了，但是你和身在迷霧中的寶玉一樣，哪怕看到了生命的判詞，仍然不懂。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命中注定的事已經確切發生了，猛然回想，原來那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只是淡得讓人察覺不了罷了。
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我們背課文，看到「朗讀並背誦全文」的時候，總會喋喋叫苦，囫圇背下來，也沒有懂它的美。
直到後來，要經歷了一些事，要走過了一些路，要吃過了一些苦，你才會懂，那簡單的幾句話，已經夠概括許多欲辨已忘言的心情了。
前幾天，我又回到我的大學，去看學弟學妹們的辯論賽。
畢業兩年了，我回到那個熟悉的辦公室，看到了許多陌生面孔，當然，這是值得高興的事，這意味著我們辯論隊後繼有人，並且越來強大了。
可是當年和我一起創建這支隊伍的人，都不在了。
我帶出來的學弟學妹，明年也就不會參賽了。
也就是說，這支隊伍，從此以後，再也和我沒關係了，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我。
我突然想起兩年前，我大學的最後兩個月。
那時候我簽了一個很不錯的工作，還不知道其實是一個等候我的火坑，我有大把的時間去忙喜歡的事情，於是我全心全意去辯論，得到了不錯的成績。
那時候的我意氣風發，覺得這個世界可以任我去闖。
後來的我不斷受挫，好像出門配好的劍都被斬斷了，而我又要重新鑄鐵打磨。
……
就這麼有點傷感的時候，我腦海里冒出來一句詞：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原來那時候我以為盡在我手的東西，並不能長久屬於我。
原來曲終人會散，我也到了必須告別的時候。
原來我已經把這場別離拖得太久太久。
千頭萬緒，都被這一句詞道盡了。
這就是古詩詞的魅力。
有時候你是幸運的，在讀到它的那一瞬間就被會心擊中，有時候沒有那麼容易，但是別認為它是沒有意義的，也許它就在人生的下半場等著你去領悟。
我的專欄名字里有一個「十年」，所以我就想，第一期的主題詞，就定為「十年」吧。
（一）
《寄黃幾復》
宋代 · 黃庭堅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黃庭堅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並成為「蘇門四學士」，可以說，四人都是蘇軾的得意門生。他的詩稱為「山谷體」，風格生新瘦硬，求新求變。
看題目就知道，這首詩是黃庭堅寫給好友黃幾復。稱讚黃幾復好學勤奮、廉潔公正，也對好友垂老沉淪的處境表示惋惜。
這首詩流傳最廣的一句，就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每當我讀到這句詩，我既會想到詩句里的原意，也會跳出詩句，想到一些別的東西。
十年過去了，兩人都不再年少，然而都經歷了大風大浪，黃庭堅幾次被貶，遭到誣衊，但是仍然剛正不阿，不肯低頭。
這首詩與其說是讚美黃幾復，不如說是勉勵友人，當初堅持的初心，請一定不能忘記，不管生活再不如意，也要無愧於心。
如果說十年前那杯酒里喝下的是少年心性，熱烈蓬勃，朝氣十足，那麼江湖夜雨，吹打人心，屢遭挫敗，懷念的也是當初那顆拳拳之心。
所謂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說的就是這樣的心境了吧。
（二）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宋代 · 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詞是東坡寫給亡妻的，開篇第一句，便是劈頭蓋臉的悲痛，迎面而來，擊中人心。
生死兩隔，漫漫十年。
我覺得這首詞很有畫面感。細細讀來，彷彿自己就是那個半夜夢見愛人的斷腸人。
詩人在夢裡，看見妻子仍然在家鄉的那個小屋子裡，窗外松林撲簌，窗邊佳人梳妝。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欲說還休，淚落千行。
然而即使是在夢裡，詩人也覺得妻子怕是不認得自己了。
分別太久，自己都老了，鬢角發白，面帶皺紋。
而妻子卻還是那麼美，永遠那麼美。
（三）
《遣懷》
唐代 · 杜牧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晚唐以來，國事無望，節節衰退，士人們大都情懷壓抑，悲涼空漠之感常常觸緒而來。
杜牧也不例外。
這首詩乍一讀，你也許會覺得杜牧輕狂放蕩，一個在青樓混跡十年的人，怎麼會不覺得人生荒誕不經呢？
可是不要忘了，杜牧是寫「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的人啊。
這句消極的話，聽起來更像是自嘲。表面的輕鬆詼諧，實際卻大有十年來自己一事無成的辛酸之感。
十年，國不再盛，人不再少，滿腔抱負卻無處施展，也只有諷刺自己說這日子過得混賬，滿是悔恨了吧。
（四）
《水仙子·夜雨》
元代 · 徐再思
一聲梧葉一聲秋，
一點琵琶一點愁，
三更歸夢三更後。
落燈花，棋未收，
嘆新豐逆旅淹留。
枕上十年事，
江南二老憂，
都到心頭。
這首詞流傳不廣，但是讀起來簡單明了。
梧桐，琵琶，失眠夜；落花，殘棋，二老憂。
詞人已經到了中年，但是鬱郁不得志，他心裡牽掛著遠在江南的雙親，卻不說想他們了，而是說父母肯定又為自己擔憂了吧。
一方面寫出親情濃烈，一方面又讓人感受到詞人的落魄和無奈。
潦倒他鄉，詞人最怕辜負的，就是父母的期望吧。
（五）
《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
清代 · 納蘭性德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
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這是今天最後一首詞，本來我想選一首氣氛高漲的詩詞作結的，但是找來找去，發現這個主題的詩，幾乎都在追憶當年，而「追憶」這個情緒，本來就帶有韶華易逝的感傷和對當時美好時光的懷念。
也許時間這個東西，真的會給人加上濾鏡，讓人覺得曾經擁有的東西越發難以忘懷。
這首詞是納蘭性德寫給亡妻盧氏的。
納蘭性德很擅長用白描的手法，在細節處見真情。這首詞不像蘇軾寫的《江城子》那般悲痛，而是用了很尋常的筆墨，很樸實的語氣。
孤月之下，迴廊之中，詞人獨自尋找十年前的相思痕迹。
那麼，痕迹最明顯的是什麼呢？
當然是跳動在胸膛的那顆心。
十年過去了，我心如初。
（六）
飲冰十年，難涼熱血。
這不是一句詩詞，但是我覺得仍然適合放在這裡。
這句話出自梁啟超的《飲冰室全集》。「飲冰室」是梁啟超給自己的居室起的名字。「飲冰」一詞出自《莊子 人間世》，原文是「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
放到莊子的時代，這句話是說：我今天早上接受君主的詔命，而到了晚上就要飲用冰水，恐怕是我內心焦躁不安的原因吧。
放到梁啟超的時代，更容易理解這句話了。當年，他受光緒皇帝之命，主持維新變法，臨危受命卻滿懷壯志。然而當時的中國內憂外患，根本無法大刀闊斧施展拳腳，救人民於水火之中的焦灼感日日煎熬著他的心。
使得這句話添了許多使命感，很沉重，卻義不容辭。
我曾經看到過很多為這句話接的下聯，比如：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多載碰壁，奈何心堅。」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一生嚼墨，不染丹心。」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千載暗室，一燈即明。」
當然，很多時候理解一句話，可以放在不同的語境里。
跳出這句話的時代感，總讓我想起王小波在《愛你就像愛生命》里，對李銀河說：「我希望我的『自我』永遠『滋滋』地響，翻騰不休，就像火炭上的一滴糖。」
願你我這場浮生里，永遠不要淪為庸俗勢力的大合唱。
給十年後的我
Electric Angel（特別版）
薛凱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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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喜歡粵語歌，但是這首《給十年後的我》一直在我歌單里，因為它的歌詞，寫的是關於夢想和堅持。
夢想，是成年人太害怕提及的兩個字，好像帶有不堪一擊的可笑。
但是如果把夢想和堅持聯繫在一起，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夢想就從一個易碎的幻想，變成了默默的奮鬥。
更重要的是，堅持下來的夢想，說出口的時候，才擲地有聲。
希望十年後，我跟自己面對面，也可以問得出歌詞里唱的：「你還是記得你跟我約定吧？區區幾場成敗里，應該不致麻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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