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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白「山祭」遺存,再證中華多元一體

寶馬城遺址2016年發掘區全景(上北下南)。

巍峨壯美、綿亘千里的長白山,自然資源豐富,歷史文化悠久,長期以來一直給人以神聖、神奇、神秘之感。

2018年4月10日,「2017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評選結果在北京揭曉,吉林安圖寶馬城「金代長白山神廟遺址」入選其中。此前的1月16日,它已入選「2017年中國考古六大新發現」。同時入選2017年度這兩大評選的只有3個項目,「金代長白山神廟遺址」就是其中之一。

「金代長白山神廟遺址」的發掘,是中原以外首次通過考古發掘發現的國家「山祭」遺存。

人們不禁要問:800多年前金代皇家為什麼要祭祀長白山?長白山神廟怎樣一點點揭開神秘的面紗?它有哪些輝煌的過往……


長白山主峰位於吉林省東南部的中朝邊界,最高峰海拔2749米,是我國東北地區第一高山,也是亞洲大陸東端的最高山峰。安圖縣二道鎮寶馬村坐落在長白山主峰正北約50公里處的一處高崗上,現在歸吉林省長白山保護開發區管理委員會(簡稱長白山管委會)池北區管轄。天氣晴好時,在這裡可以清晰地望見正南方茫茫林海之上的長白山主峰。

寶馬城遺址位於寶馬村旁邊,早在民國十七年(公元1928年)的《安圖縣誌》中就有記述。相傳唐代一個名叫劉仁軌的將軍曾在此地得到一匹寶馬,故而得名「寶馬城」,亦稱「報馬城」。上世紀80年代的《安圖縣文物志》對此城有更詳細的描述:「平面呈長方形,城牆破壞嚴重,南半部湮沒無存,門址不清;城內中部由南向北順次排列有三個土台,似為大型建築基址……」

長期以來,業內專家多認為它是一座小城,但奇怪的是,從城牆卻看不出通常所見的瓮城、角樓、馬面和護城河等遺迹。學界從1978年發現的一些指壓紋瓦片斷定,這座城為渤海國時期始建,遼、金兩朝沿用。1982年第二次全國文物普查時,專家們多認為它是渤海國通往唐朝的「朝貢道」上的一個驛站,也有少數學者將其比定為渤海國「中京」顯德府下轄的興州。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寶馬城在歷史中湮滅了數百年。記者2007年曾考察寶馬城,只見被農田包圍的遺址里,荒草萋萋,荊棘叢生,樹木中偶爾可見幾塊築礎石、石塊、瓦片。豎立路邊的文物保護碑上刻寫著:「(寶馬城)城址建築於唐代渤海國,金代亦曾沿用,呈長方形,東牆長126米,西牆長132米,南牆長103米,北牆長104米,方位10度。牆基用石塊壘築,上部為黃土夯築。城南半部已破壞,推測其門址應設在南牆中部。城內出土有陶器殘片和獸面瓦當等文物。」


公元1115年,世居東北地區的女真族首領完顏阿骨打在統一女真諸部後,於會寧府(今哈爾濱市阿城區)建都立國,國號大金。從此,金戈鐵馬的女真族不斷開疆拓土,鼎盛時期統治疆域包括今天的我國中原淮河北部、秦嶺東北大部分地區和俄羅斯遠東地區。金朝歷經十帝120年,在我國歷史上處於宋、金共處與對峙時期。1153年金朝遷都燕京(今北京)作為其「中都」。

女真人對其發祥之地長白山非常重視。除了建國的金太祖外,金朝還有兩個皇帝值得一提。第一個是被金史稱為「小堯舜」的金世宗完顏雍,其年號為「大定」。他統治時期金朝的經濟、文化得到較快恢復和發展,史稱「大定之治」。據《金史·禮記》記載,金世宗在位期間,大定十二年(1172年),有司言:「長白山在興王之地,禮合尊崇,議封爵,建廟宇」。金世宗為表明其政權的正統性以籠絡民心,效仿中原王朝皇帝封禪泰山或五嶽之舉,封長白山為「興國靈應王」,並在長白山北側建廟奉安,春秋遣派官員前往祭祀。大定十五年(1175年)三月,奏定封冊儀物,每逢春秋二季擇日致祭。

第二個是金章宗完顏璟,其年號為「明昌」。他統治前期的政治漢化甚深,文化十分發達,史稱「明昌之治」。金章宗於明昌四年(1193年)把長白山由「王」提格為「帝」,冊封長白山為「開天宏聖帝」,當年十月派官員備袞冕、玉冊、儀物到長白山冊封,並「申敕有司,歲時奉祀。」

關於長白山神廟建築的布局,《大金集禮》有如下記述:「(大定)十四年(1174年)六月,建畢正殿三間、正門三門,兩挾廊各兩間,北廊准上惟不設門。東西兩廊各七間,東廊當中三間就作齋廳,神廚三間,並添寢殿三間,貯廊三間。」

但是,長白山神廟具體建在什麼地方,由於歷史久遠,史料匱乏,今人不得而知。

寶馬城遺址的考古發掘,源於配合當地政府的長白山旅遊開發計劃。2013年,長白山管委會與安圖縣聯合成立了「寶馬經濟開發區」,擬在寶馬城遺址所在地方建立「長白山十八坊」旅遊開發項目。今年68歲的張福有被聘請為開發區歷史文化總顧問。身兼吉林省長白山文化研究會會長、省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等職務,同時也是一名發現過諸多遺迹的業餘考古專家,張福有對長白山文化研究造詣頗深。他一直希望揭開金代祭祀長白山的歷史謎團。2008年,他從《全金詩》中發現了金代王寂的一首七律,得知是張子固「持節出遼東」冊封長白山的。他在完成使命後,王寂作《張子固奉命封冊長白山回以詩送之》:

勞生汨沒海浮粟,薄宦飄零風轉蓬。

我昔按囚之汶上,君今持節出遼東。

分攜遽爾閱三歲,相對索然成兩翁。

健羨歸鞍趂重九,黃花手捻壽杯中。

「以詩證史,此一力證。」張福有非常興奮。經過他進一步考證確認:大定十五年(1175年),金世宗派少尹樓室為使、張國基為副使,封冊長白山為「興國靈應王」。而張子固作為金章宗派出的特使,是於明昌四年(1193年)到長白山封冊「開天宏聖帝」的。

2013年2月2日,在長白山管委會池北區召開了「寶馬古城文化研討會」,會上,張福有在發言中明確提出:「寶馬城名為城,但太小,未必真是城,有可能是金代祭祀長白山的神廟。寶馬城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安圖縣文物志》有記載。按照國家《文物保護法》,不能搞經濟開發。應該立即向省里申報,爭取進行考古發掘。」

當時,他的這一意見得到了吉林省文化廳、省文物局的重視,立即著手進行寶馬城遺址發掘的報批、請示工作。2014年,國家文物局批准其發掘申請。吉林省文物局決定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承擔寶馬城遺址的考古發掘任務。主攻漢唐時期東亞考古、尤其擅長高句麗和渤海國考古研究的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副教授趙俊傑擔任領隊。


2014年7月的一天,長白山天清氣朗。33歲的趙俊傑鄭重地挖開了寶馬城遺址發掘的第一鏟土。經過前期準備和為期2個月的發掘,考古人員基本摸清了寶馬城址的基本布局,並初步判斷其始建年代與主體使用年代均為金代。

2015年,考古人員在對寶馬城遺址編號為「JZ2」的第二個夯土台基進行發掘整理時,發現了更多不同尋常之處,建築台基長達20米,寬14米。趙俊傑說,此建築不僅規模氣派,構件的製法也較為精細複雜,庭院以大塊河卵石墁鋪的做法很壯觀,在金代建築中較為罕見。遺址中出土了鳳鳥與人面鳥身的「迦陵頻迦」脊飾、紋樣不一的滴水和刻畫細膩的鴟吻和鎏金銅環、白瓷等文物,讓他進一步肯定:「這不是一座普通的城!」

從寶馬城遺址南眺,長白山主峰盡入眼底。趙俊傑查閱史料認為,該城地望符合《大金集禮》中「山北地一段,各面七十步,可以興建廟宇」的記載。宋金時期,1「步」約合現在的1.5米,70步相當於105米。而寶馬城保存較為完好的北牆長約104米,與文獻記載非常接近。對照劉秀屯建築基址被確認為金代皇帝百官祭祀太陽的「朝日殿」,他初步斷定:寶馬城很可能就是金代皇家祭祀長白山的神廟。

2016年暑假,趙俊傑帶來吉大2014級文博班17名學生,到寶馬城進行第3個年度的考古發掘工作。這些本科生負責區域是遺址最南部的台基和迴廊區。9月5日9點半,在開工兩小時後,一個同學挖出來一塊白色的石頭:「老師,快來!這是什麼?」趙俊傑過去一看,是一塊斷面晶瑩的漢白玉殘塊,上面清楚地刻有「癸丑」二字。經查,金朝經歷了兩次「癸丑」年。一次是天會十一年(1033年);另一次則是明昌四年(1193年),恰巧是金章宗冊封長白山為「開天宏聖帝」的年份。自唐代以來,中原帝王們封禪山嶽多用玉冊,泰山就曾出土過唐宋時期的禪地玉冊。趙俊傑興奮地告訴同學們:「這應該就是金代冊封長白山的玉冊殘塊。」工地上響起一片歡呼聲。

好事接連不斷。當天下午4點左右,有同學又在附近找到另一塊漢白玉殘片,上刻一「金」字。趙俊傑推斷「金」字可能表示「大金」。

發現了玉冊殘塊,而且恰巧還標有朝代和年份,這是寶馬城考古發掘以來最有意義的收穫!當晚,趙俊傑與考古隊員們在駐地痛痛快快地大醉了一場。


在國家文物局和吉林省文物局、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通力支持下,寶馬城經過2014至2017年連續4個年度的勘探與發掘,其身份實現了從一座「城」到一座「神廟」的變化。結合遺迹、遺物與文獻記載,考古人員和專家確認了寶馬城遺址就是金代長白山廟故址。

目前,遺址累計發掘3498平方米,勘探18.8萬平方米,出土遺物5000餘件。其中,一些獸面瓦當和鴟吻等圖案非常清晰完整,龍、鳳的圖案雕刻工藝非常精湛,龍的眼珠和鱗片栩栩如生,而且神態、氣韻也生動傳神,顯示出該建築的皇家等級,發掘出的三座建築址排列嚴整有序。2017年還發現了當時官員前來祭祀時的住所遺址。

目前,除水井與城外窯址外,考古工作人員已經大體完成了對城內主要建築遺迹的發掘,掌握了寶馬城建築組群的布局、主要單體建築的形制與功能,對城內外排水系統的走向也有了初步了解。

考古發掘證明,寶馬城選址經過精心考量,佔有區域內最為高敞的地利,城內建築軸線的南向延長線正對長白山主峰。天氣晴好時,從寶馬城南眺,長白山主峰盡收眼底,優越的視廊無與倫比,體現了其超然的地位。遺址大約佔地1.4萬平方米,最核心的建築為一個「工」字殿,即前殿、後殿中間由一個連廊連接在一起。「工」字殿外面圍有一圈圍牆,圍牆前面設有一道山門即門殿。在門殿與「工」字殿之間的軸線兩側各有一亭。其整體布局與以中嶽廟(嵩山)、西嶽廟(華山)等為代表的宋金時期皇家山嶽祠廟非常相似,凸顯了其規格之高。它是遼金時期考古中少見的高等級遺址。

據史書《續資治通鑒長編》記北宋時期宮觀規制雲:「凡宮觀之制,皆南開三門,二重,東西兩廊,中建正殿,連接擁殿。又置道院、齋坊,其宮宇之數,差減於宮」。趙俊傑認為,長白山神廟遺址的建築布局及規制與文獻記述基本相合,其建築布局流行於宋金時期高等級建築組群中,將為研究宋金時期官式建築的尺度和模數,岳鎮海瀆祠廟的規模與布局,宮觀制度的發展與演變提供重要材料。


封禪祭山是我國中原地區歷代皇帝祈求國泰民安而舉行的一項傳統儀式,也是一個政權宣示政權合法性的一個表現。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長、學部委員劉慶柱說,長白山神廟遺址是金代帝王效仿中原皇帝封禪祭山之舉,建廟奉安,對長白山祭祀的廟址,在中原之外發現國家山祭遺存,說明長白山在當時具有崇高的地位。

長白山作為一座神聖之山,自古就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長白山區世居民族主要是滿族及其先世肅慎、挹婁、勿吉、靺鞨、女真。這些土著民族長期信奉「萬物有靈」的薩滿教,尤其對其棲息之地的高山、大河等非常崇拜。南北朝時期,居住在長白山北的勿吉人就把太白山(當時對長白山的稱呼)當作靈山崇拜,人們進了山都不敢隨地大小便,萬不得已,也得用東西盛著帶走。遼代,當地人傳說長白山「虎狼不害人……為白衣觀音所居,其禽獸皆白,人不敢入山。」

專家認為,對長白山由民間崇拜上升到國家祭祀,始於金代,在清代達到高峰。康熙皇帝三次東巡曾兩次到達吉林城,對「祖宗發祥地」長白山進行遙拜望祭。康熙十七年(1678年)還敕封長白山為「神」,這比金代封「王」封「帝」更是登峰造極。雍正皇帝下旨于吉林城西南郊溫得亨山(今小白山)建長白山「望祭殿」。乾隆皇帝也在東巡吉林時專門到「望祭殿」祭祀「長白山之神」。除了官方外,在民間,滿族等東北世居民族對長白山的薩滿祭祀活動一直沒有停止過。

中國民族史學會遼金及契丹女真史分會會長、吉林大學文學院歷史學系教授韓世明說,中原王朝一直把泰山作為地位最高的神山,歷朝歷代很多皇帝都來封禪、祭祀。而作為北方通古斯語系的金、清兩代王朝,其帝王也學習中原王朝的做法,把發祥之地長白山作為其最重要的神山,進行最高等級的祭祀。這對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也是非常重要意義的事件。寶馬城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城市,而是為祭祀而建,設計非常精緻。在歷史文獻上有比較詳細、清晰的記載,發掘出來的東西與文獻記載,與遼金時期的宮殿遺址都很相近。金代長白山廟遺址是皇家級別,是北方民族的皇家宮殿遺址,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

據吉林省文化廳副廳長、省文物局局長金旭東介紹,吉林長白山區10多萬年前就有人類活動,具有豐富的歷史文化遺存,但由於種種原因,以前並不為公眾知曉。「寶馬城是一個起點,未來不僅要修建遺址異地復原博物館,還要把古代望祭長白山的文化挖掘好、展示好,讓人們了解長白山燦爛的歷史文化,讓歷史文化成為長白山旅遊的『燙金』的名片。」

主持發掘該項目的趙俊傑副教授認為,金代長白山神廟遺址的發掘不僅是一張「燙金」的中國歷史名片,也是中華文化從多元走向一統的絕佳實證,對於探索中華文化多樣性及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形成與發展具有重要價值,必將產生深遠的歷史與現實影響。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記者:周長慶、劉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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