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要下多大的決心,才敢和另一個人領結婚證呢
一
「我的結婚證呢?」
搬家前整理重要文件的時候,我在柜子里一通亂挖。張同學從旁邊路過,輕描淡寫地說:「不見了也沒關係嘛,反正結婚證有一張就可以了。」
我大大地白了他一眼。繼續奮戰在一堆雜物之中。可是怎麼也沒找著,只好懊惱地放棄了。
十幾隻大箱子運到了新家,整理的時候,我盤腿坐在地上拆著包裝。
「哈!你看!」我眼睛放光,刷地從一堆書里抽出來一個紅色小本本。「找到我的了!」
「那我的呢?」 張同學從廚房裡探出腦袋來。
「誰知道呢,不見了也沒關係嘛,反正結婚證有一張就可以了。」我學著他的口氣,搖頭晃腦地說道,把他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能奈我何。
不知不覺,距離領證的那一天,竟然都已經過去一年多了。
2017年1月,我才回國不到一個月。有一天,張同學忽然認真地對我說:「我們去領個證吧。」
雖然已經在一起六年多了,而且也答應了他的求婚(參見《求婚這件小事》),可是其中起碼有六年都是異地戀,現在才剛回國沒多久,就突然要去領證,心裡還是沒什麼底氣。
和家裡人一說,也都是清一色的反對。
「你還不了解他嘛,兩個人總是要一起生活一段時間,才知道合不合適呀。你也都還沒有見過他家人呢。」媽媽憂心忡忡地在電話里說道。
也是喔,結婚又不是談戀愛,那可是要兩個人一起過日子的。萬一他睡覺打呼嚕怎麼辦?萬一他從來不做家務怎麼辦?萬一他實際是個大邋遢鬼怎麼辦?……
一個人越想越離譜,趕緊晃晃腦袋讓奇怪的想法都跑出去。
到晚上的時候,還是跟張同學老老實實地坦白:「那個,我覺得現在領證有點早。你看,雖然之前六年多我們每天都通電話,可是很少有一起長時間生活的經驗。萬一到最後發現彼此不合適,那可不就糟天下之大糕?」
張同學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也很為難:「可是,基督徒是不允許婚前同居的呀。」
我絞著手指,心裡很糾結。如果想要繼續住在一起,按教義就必須先結成合法夫妻。但世俗的「結婚前需要先同居一段時間試試看」的觀點,又也深深地影響著我。對於當時來自教會的反對和管教,我也感到很受冒犯和生氣。心裡充滿了抗拒。
最後張同學很認真地想了想,說:「不如這樣,今年過年的時候我不回家了,我們開車去旅行吧?反正國慶的時候,我才剛回去看過我爸我媽。趁著春節,我們從北京出發,一路往南,開到你家,如果到時候你覺得時間對了,我們就在那裡領證結婚。」
我一想,長途旅行最合適了,從行程計劃安排、路上應急處理,到照顧別人是否體貼,行事做人是否周全,還有各種生活習慣,應該都能看出來了吧。於是便說:「好!」
我們又一起做了一個長長的禱告,彼此都覺得心裡充滿了平安。就這樣,在年三十的那天,我們開著車從北京上路了。
二
第一天出發前,我們備足了食物和水,張同學特意換了新的輪胎,給車做了保養。又把我們最喜歡的小黃雞和麥兜豬放在后座上,給它們也綁上安全帶,開啟了這場」以領證為目的「的長途旅行。
一切看起來都非常順利和美好。陽光暖融明媚,天空晴朗無雲,我們的小白車在高速上飛馳著。
「你記得嘛?當時第一次見面,咱倆一起加班,你就是開這輛車送我回家的。」我笑道。
「還真的是。」
「你那時候還騙我,說你就住在我們學校附近。其實根本就是找借口送我回去。結果一下車就跟我表白。」
「看,多麼高效。」 張同學的墨鏡閃過一絲得意的光。
「那還不是被我給拒了。」
「那後來還不是一樣答應了。」
「那是你狗屎運好。」我嘴硬。
「是是是,我狗屎運好。給我拿瓶水唄。」
我抽出一瓶水,打開瓶蓋遞給他,喝完了再接過來蓋好。然後把靠背放低,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眯著眼睛望向遠處。
真好啊,真幸福。如果可以這樣兩個人一起,什麼也不用想,一直往前開下去,時間停留在一刻,就好了。
400多公里後,我們抵達了青島。算了算我們還需要大概11天就能到家了。順利的話,應該可以在情人節或者我生日那天領證吧?
我們以為自己把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卻在入住酒店前,接到了張同學的大哥打來的一通電話。我看見張同學的臉色突然變了。
「爸爸突發心梗, 現在在醫院搶救。」 他接電話的手垂下來,獃獃地轉向我。
「你別急,不要怕。有我在,我們一起想辦法。」 我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查最近一趟回他家的航班,「訂好了,我們現在就開車去機場,我們回家。沒事的。」
張同學看起來還是很鎮靜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其實心裡很慌。他說:「我要先去上個洗手間。」
等出來後,他拿起行李,說:「走吧。」
我不知道他在洗手間里都想了什麼,我也沒有問。
結果,我們一路向南的旅行,變成了一路向北的歸途。
三
臨時訂票沒有直達航班,我們只好從哈爾濱下飛機,再轉乘最快一班火車到張同學出生的小城市。一月底的東北正是極冷的時候,我們拎著小黃雞和麥兜豬,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火車站外的雪地里,提防著不要因為踩到暗冰而滑倒。
火車要再過五個小時才開。我們坐在凌晨候車室的長椅上,四周是一樣歸心似箭的旅人,個個都掩不住臉色的疲倦。
「睡一會兒吧。還要等好久呢。」我說。
他說:「你先睡吧。」然後往我身邊挪了挪。我靠在他肩膀上,闔上眼睛,聽見他低聲在和媽媽通著電話。
「嗯,媽,我們在回去的路上了。」
「對,小飛也一起回來了。」
「爸怎麼樣了?」
「嗯,您別著急。我們天亮後就到家了。到時候直接去醫院……」
我閉著眼睛,卻一點也睡不著。萬一張同學失去了爸爸,那會有多痛苦?
但能確定的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想要陪在這個人的身邊。
四
火車呼嘯著穿過白雪皚皚的原野,曙光氤氳在天際線,東北的清晨寒冷凜冽。
當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爸爸已經被從急救室推了出來。
「搶救得很及時,脫離生命危險了。還是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媽媽安慰我們道,」我都跟他們說了,不讓他們告訴你們,說你們在旅行路上呢,著急趕回來不好。誰知道你哥還是偷偷給你打了電話。你看,這不也沒什麼事嘛……「
故作堅強的媽媽,眼睛腫腫的,一看就是自己偷偷抹了不少眼淚。卻還在替我們想著我們的事兒。其實,要不是發現得及時,再晚一分鐘,爸爸就可能出大事了。
之後的幾天,我們都在病房陪著爸爸。看著他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大家心裡都很欣慰。
來探望爸爸的人絡繹不絕:張同學的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舅舅、爸爸的老同事和朋友……沒想到借著這個機會,機緣巧合地把張同學的家人全都見了一遍。只要來了客人,爸爸必定驕傲地介紹道:「這是我家兒媳婦!」 那語氣,和我爸爸當年向其他人驕傲地介紹「這是我家那個老二!」簡直如出一轍,讓人溫暖極了。
誰知沒多久,我就病倒了,高燒41度,迷瞪瞪地躺在床上,什麼也做不了。
「一定是把這孩子累壞了。」媽媽心疼地說道。她給我擰好冰毛巾,敷在腦袋上降溫。又買來退燒藥和體溫計。囑咐我哪裡也不許去。
」你就在家照顧小飛啊,醫院有我呢。「 臨出門的時候,媽媽命令張同學道。
張同學真的很會照顧人,煮的粥很合我胃口,就算燒得再迷糊,也能爬起來喝下一大碗。他每次還會切好橙子,美其名曰」要多補充維生素!「 ,非要我全吃光才准我回去睡覺。
等我燒退了,爸爸也快出院了。剛好碰上爸爸的生日,我們沒和爸媽打招呼,偷偷帶了一個蛋糕到病房。
」爸爸生日快樂!「
蠟燭點亮的時候,爸爸和媽媽的眼睛都濕潤了。同病房的病友們一起和我們唱起了生日歌。燭光照耀在每個人的臉上,紅撲撲的。
多麼不容易啊,生死關上走過一回,才覺得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對張同學說:」我們去領證吧!「
」你想好了?「 張同學眼神發亮地望著我。
」嗯,想好了。「
我曾經對婚姻這件事有過種種恐懼,但現在卻忽然什麼都不怕了。爸爸的倒下,讓我看清了自己有多愛他的家人,我自己的高燒,也讓我感受到他的家人是如何照顧和接納著我。這次的事件,讓我更加明白的是:人生哪裡有萬全的計劃呢,就算自己的計劃再周全,卻也會在一剎那被完全推翻。就算結婚前再想如何確定結婚後的生活,也不如學會全然交託和接納。婚姻最美好的部分,不就正是兩個人一起肩並肩地去面對種種的未知嗎?
回想起來,仍忍不住感恩神的巧妙安排。神的旨意實在是高於一切又充滿慈愛的。
五
領證那天,是2月9號,和往常一樣是平凡普通的一天。我們一大早就穿上頭一天特意買來的白襯衫,梳洗得乾淨而清爽,帶上小黃雞和麥兜豬,在門口喊道:」爸,媽,我們出門啦!「
媽媽從裡屋跑出來,用手又捋了捋我的頭髮,我覺得她好像激動得又快哭了。爸爸反覆提醒著張同學去登記處的路該怎麼走,生怕他走錯了似的。張同學一邊說:「好啦,好啦。」一邊拉著我出了家門。
路上的冰還沒化,他的車開得慢吞吞的,路旁的樹杈子光禿禿地支愣著,有種可愛的傻氣。我們路過了熱氣騰騰的早點攤,行人們在街上裹得嚴實而暖和,時不時停下來與相熟的街坊打招呼。小巷子里孩子們在打雪仗,嘻嘻哈哈的。人世間的煙火氣,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小城市,連婚姻登記處都很小。只有幾把等候的椅子,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旁邊就是照相館,一位胖阿姨親切地讓我們過去坐下,像變魔術似的扯起一塊紅背景來。「來來來,擠一擠啊,不然背景就露出來了啊,來一——二——三——。」
我們擠擠挨挨地坐下,抱著小黃雞和麥兜豬。兩個人都傻樂呵著,看向鏡頭。
咔嚓——
有很多人曾說,婚姻,不就是薄薄的一張紙。有它也一樣過,沒它也一樣過。
但這樣小小的儀式,卻能意外地給人帶來溫暖的安定感和許多的確幸。
很多年後,等我們都老得走不動路了,再來看這張薄薄的紙,大概還是能想起來那平凡而普通的一天,那平凡而年輕的我們,是如何下定決心給彼此一個一生的承諾。而那樣的時刻,在我們的一生中,就是一個不平凡的時刻。
當然了,張同學大概還是會記得嘲笑我說:」你個邋遢龍,新買的白襯衫,都忘了把標籤給摘下來,就穿著去照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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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風吹過金黃的麥田,
孩子們都在奔跑嬉鬧。
人們仰望著天空,
我更願俯向大地。
在過往的一切廢墟之上,
做一個時光里的拾穗者。
去尋找那一株深埋於泥土之中的被遺忘的麥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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