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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水嶺上:杜甫與秦州

第 634 期

【作者簡介】:薛俱增,男,漢族,甘肅天水人,現供職於市直某單位。中國散文詩作家協會會員,天水市作家協會理事。2000年參與編輯出版《秦安縣誌》,2001年參與研究撰寫天水市軟科學項目《秦安縣人文資源與旅遊經濟發展研究》,2016年參與編輯出版《蘇蕙文化研究文集》。1990年代開始發表文學作品。獲獎、入選作品多篇。

分水嶺上:杜甫與秦州

? 薛俱增

杜甫之偉大,不是簡單的「偉大」二字所能道盡。木心先生在《瓊美卡隨想錄》中,有一個假設性的定位:「如果抽掉杜甫的作品,一部《全唐詩》會不會有塌下來的樣子?」

作為一個在《秦州雜詩》誕生之地成長起來的「杜粉」,我條件反射似的想——如果抽掉杜甫的秦州詩,這座歷史文化的邊城——古秦州,會不會有塌下來的樣子?

秦州,三國魏文帝黃初元年(220年)始置,雖經朝代更迭,多次撤併,但秦州之名始終存在,沿用至民國二年(1913年),其行政區域始終以今甘肅天水市為中心,如今當地還設有秦州區。——雖然歷經了萬年滄海桑田,千年征戰禍亂,地理上的秦州一直沒有「塌」下來。

但是,文化上的秦州恐怕就難說了。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年),杜甫越過隴山,流寓秦州,成為他一生中的一件大事,也成了秦州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

冥冥之中,一切都像天造地設。杜甫和秦州,註定是要彼此結緣,彼此影響,彼此成就的。

「歷史就是命運」,它如此神秘,又如此顯明:「神秘在安祿山亂時,浪漫主義全盛期過去了,完成了,李白可以退休了,杜甫的天性本是沉鬱的,悲劇性的,正合適寫憂傷離亂。」

國有國運,個人有個人的命運。杜甫本是晉代大學者、名將杜預之後,其祖父杜審言,初唐「文章四友」之一,唐代近體詩的奠基人。有這樣一位「吾祖詩冠古」的祖父,杜甫自幼非凡,「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素有鴻鵠之志的他總想「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可由於奸相弄權,科舉無門,為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在客居長安的十年里,不得已轉走權貴之門,投贈干謁,苦無結果。天寶十四年(755年),「不作河西尉,凄涼為折腰」的杜甫已44歲了,迫於生計,接受了一個小官職,給人家管鑰匙,看軍械。當然,此時的杜甫還沒有「詩史」之名,「詩聖」光環。

而此時,頭頂著「開元盛世」耀眼光環的唐玄宗,眼見承平日久,一天天耽於享樂,密匝匝溜須拍馬者環伺左右,醉醺醺只覺得六宮粉黛無顏色,意懸懸一顆心只為傾國傾城貌,美滋滋三千寵愛在一身,盪悠悠從此君王不早朝,哪裡看得見「朱門酒肉臭」掩蓋著「路有凍死骨」?

——偏偏,爆發了安史之亂。

安史之亂,是大唐王朝由盛轉衰的一道分水嶺。不僅影響當時,而且波及後世。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說:「由是禍亂繼起,兵革不息,民墜塗炭,無所控訴,凡二百餘年。」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公元755年陰曆十一月初九,安祿山、史思明叛亂,持續近八年,李唐王朝眼看就要忽喇喇分崩離析了,螻蟻般的萬千黎民,落得個昏慘慘家亡人散各奔騰,杜甫的憂傷離亂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就在這年十月,杜甫赴奉先縣探親,還沒踏進家門,先聽到了號啕的哭聲,原來他的小兒子餓死了!一個不交稅不服役的基層官吏,竟然都沒法養活自己的孩子,這位父親該是何等的悲愴與憤恨!

公元759年八月,杜甫因關中饑荒,又對污濁時政極度失望,放棄了華州司功參軍的職務,攜家帶口,裹在逃難的人群中,一路西行。

——偏偏,選擇了秦州。

秦州,地處西秦嶺北部,渭河穿境而過,域內有長江黃河兩大流域的分水嶺。秦州城坐落在渭河上遊河谷中,是古絲綢之路上的繁華重鎮,唐代重要的貿易口岸和邊防要塞。北面和東面,是六盤山及其支脈隴山,南面和西面,是嶓冢山和鳥鼠山,杜詩謂之「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

秦州歷史悠久,是「羲皇故里」,秦人的發祥地。這裡民風樸質,崇文尚武,人文薈萃,不僅是《詩經·秦風》的誕生地,「龍城飛將」李廣的故鄉,也是杜甫敬慕的好朋友、「詩仙」李白的祖居地。天寶之亂以前,秦州一帶「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資治通鑒》)安史之亂爆發後,關中以東烽火連天,北上也無可能,南下的蜀道又難於上青天,唯有西邊的秦州暫時相安無事。更為重要的是,當時杜甫的族侄杜佐隱居在秦州東柯谷,他的至交、京師大雲寺原住持贊公和尚也謫居在秦州。杜甫把這次「遠遊」的目的地定在秦州,也是形勢和因緣使然。這樣一座城市的山川形勝,人文歷史,民風民俗,地域性格,一定會影響到他的詩作和詩風吧!

在秦州期間,杜甫先在城內寓居,後來又到東柯谷暫住。詩蹤所及之處,還有西枝村、太平寺、麥積山、南郭寺、隗囂宮、天水郡、赤谷西崦等。當時杜甫對秦州頗有好感,很想在此卜居終老。雖然他在秦州的生活依然困窘,甚至到了「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的地步,只能靠采賣藥材和親友接濟度日,但總的來說還算是心態平和,精神寬舒的。因為他到秦州之後居然詩興空前勃發,足之所至,目之所及,都錄之於詩。短短三個月時間,竟寫下了一百多首詩(現存117首),日均一篇,且多有名篇佳句。

——偏偏,來時是秋季。

杜甫來到秦州時,正是秋八月。這個季節,恰是炎涼、盛衰的分水嶺。他的20首《秦州雜詩》里,直接點出「秋」字的詩就有8首。在秦州寫就的其它詩篇里,也滿是秋意。——

滿眼秋:秋山秋水,秋雲秋月,秋花秋草,秋葉秋蔬……

滿耳秋:秋風秋雨秋葉落,秋蟲秋蟬秋水流,秋聲不斷……

「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人的著筆用詞不是毫無來由的,而是詩人內心的折射。秋者,愁也;愁者,離人心上秋。自古逢秋悲寂寥,何況是「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的詩人。杜甫吟詠隴右山川風物,常常是觸景生情,情景交融,時不時就按捺不住地直抒胸臆。《秦州雜詩》首章,詩人寫歷盡艱辛翻越隴山初到秦州的觀感,直接就是「愁」韻,為整個秦州詩定下了基調:「遲回度隴怯,浩蕩及關愁。」——這隴山一樣浩浩蕩蕩的愁啊!第二章,「清渭無情極,愁時獨向東。」——這渭水一般浩浩蕩蕩的愁啊!

不只是愁,更是「悲」。首章開口就說:「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遊。」第四首,「秋聽殷地發,風散入雲悲。」 第十二首,「俛仰悲身世,溪風為颯然。」

還有哀,「哀鳴思戰鬥,迥立向蒼蒼。」「東征健兒盡,羌笛暮吹哀。」

還有恨,「那堪往來戌,恨解鄴城圍。」……

秋季也是秦州的雨季,老杜一部秦州詩,每一頁都濕淋淋的。「雲氣接崑崙,涔涔塞雨繁。」「黃鵠翅垂雨,蒼鷹飢啄泥。」「塞門風落木,客舍雨連山。」「檐雨亂淋幔,山雲低度牆。」……頻繁連綿的冷雨,打在饑寒交迫、居無定所的詩人心頭,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偏偏,是人生的秋季。

杜甫來到秦州時,48歲,正處在盛年和衰年的分水嶺上。按孔子的說法,五十而知天命,這可能是色彩斑斕碩果累累的豐收季,也可能是慨嘆盛年不再老大無成的傷懷日、寂寥時。

自稱「老夫」「野老」的這位「書生」,塵滿面,鬢如霜,凄凄惶惶,尋尋覓覓,不管霜晨月夕,風天雨地,久久徘徊在秦州的水濱山巔,登高悵望,只見群山莽莽,風煙滾滾,秋草瘋長漫山遍野,渭水無情日夜東流,耳畔寒蟬凄切,鼓角悲鳴,每想起自己白首為儒,理想成空,前路迷茫,漂泊無依,就像天地間孤苦伶仃的一隻沙鷗,不禁悲從中來,長歌當哭……r> 杜甫寓居秦州前後三個月,天氣漸寒,衣食難安,「何時一茅屋,送老白雲邊」的願望化為泡影,迫不得已的詩人滿懷凄愴,於十一月離開秦州遷往同谷(今甘肅省成縣),結束了他在秦州的流寓生活。

由於「萬方多難」,命運多舛,生活窘迫,杜甫這一時期的詩風在沉鬱頓挫的基礎上,從沉厚悲壯的「史詩」轉為蒼莽峭拔、憂傷悲涼的抒情。朱東潤《杜甫敘論》中說:「乾元二年是一座大關,在這以前杜甫的詩還沒有超過唐代其他的詩人,在這以後,唐代的詩人便很少有超過杜甫的了。」可見,乾元二年的秦州詩是杜甫詩風的一道分水嶺。

既然秦州是杜甫人生和詩歌的一道分水嶺,那麼杜甫又何嘗不是秦州的一道分水嶺呢?老杜來過,秦州的山川歷史就不一樣了。由此而言,這人,這城,都是幸運的。命運,偏偏就以這樣一種方式,成全了杜甫和秦州。

寫這些文字時,耳畔一直迴響著貝多芬的《命運》,眼前晃動著的,卻是杜甫踽踽獨行的背影。這位詩之聖者,淪落天涯,窮困潦倒,雖然生活虐他千百遍,始終心懷社稷,心系蒼生,一身詩意,一身傲骨,絕不向命運低頭,就像他詩中描寫的戰馬驌驦一樣,就算衰弱垂暮,依舊壯心不已,「哀鳴思戰鬥,迥立向蒼蒼」……

(圖片來自網路) 本版責編:徐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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