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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穎:五月簡史

圖片來自網路

(組詩)

唐穎

唐穎,男,江西宜春人。

中 秋

一次偶然,綠化帶上,一片小白花開了,

是那種條狀的散開,嚴格意義上它不是花

而是一種草本植物,株形很小,白條狀形花朵

更小,但規模大,一片一片地開,遠遠看去,

更像一大朵絮狀的白雲。我知道,

中秋節快到了。

九一年,在父母的努力下,我們兄妹四人

親手制磚燒磚,然後做新房子,每當

夜幕降臨,大家都筋疲力盡的時候,牆角

一片小白花突然開了,那種惹人喜愛的

樣子,涼風習習,它們是那樣的活潑、乖巧,

大家的累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苦 詞

如何把一朵青蓮掰成兩半,

把一個遊魂嵌入其中

而不粗暴地對待?這是春風之願。

又如何把聽窗外輕雨不見西牆?

父親在哼哼哈哈的呻吟聲中

甜美地睡去……

這件死神一直在雕刻的不朽傑作,

他看到了那個苦詞?

傍 晚

從來沒有像今天傍晚這樣,

夕陽翻過前面那道高的山樑

很快就墜海了,甚至連

西邊常掛的紅彤雲也不見。

未成年的我倆坐在河邊的

一塊長條形的圓卵石上,潔白

又閃光澤。此刻,她告訴我。

她的母親要把她嫁給一個

比她大二十九歲的中年男人。

她說。「那個男人是暴發戶,

在南海邊養蚌,新近才死了

老婆。」我說。「嫁給他吧,

那些珍珠全是你的。」「我不配。」

她說。「這個用狗尾巴草

和多彩的菊花編織的花環

才是我戴的。」秋風徐徐吹來,

我和她就像這河埠上的

兩株野草緊緊纏繞在一起,

久久不能分開。

橢圓記

今晨去菜市場,我要求

他們畫一個圓為憑據,屠夫

畫成了一個極不規則的橢圓。

生薑老太娘抖動那雙蚯蚓手,

一筆畫了二個橢圓。我說一個足矣。

她咧嘴一笑,魚販運籌帷幄,

讀了幾何學。然所畫圓與橢圓無異。

他把藍色水筆交給賣辣椒的姨,

你的胸部有兩個雪亮的圓,

你應該畫得標準。我抱有極大希望。

她接過筆,仔細地看了一遍

前面的那些所謂的圓,若有所思。

這些圓畫得好,那有十全十美的。

雜貨店的老闆娘湊過來說。

我們不都是在這樣的圓圈內生活。

你們才是哩,我那像你們。姨說。

姨是我們小院最美的少婦,單身,

她的辣椒又大又紅,男人都喜歡她。

我說。姨,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

姨說。我怎麼就畫得圓?賣熟食的

大媽是個急性子,趁姨不注意,

搶過筆在本子上畫了起來,我們

都盯著。還別說,快要完成時,

那個圓還真的很圓,然而,

一隻流浪狗跑了過來,大媽操之過急,

生怕流浪狗吃她的熟食,完筆時

的那一捺,成了豬肚子。姨說。完了。

大媽說。完了。屠夫罵道。還是

弄你的豬肚子去吧。魚販更是詭秘。

還不如我的魚泡泡好看些。姨

終究未畫成那個眾人所望的渾圓。

我在姨的圓下面畫了些彩虹,白雲,

就讓這些看似圓又不是圓的橢圓

帶著他們的夢想去旅行吧!

五月簡史

透過木心看自然,

那輪懸念迭起的蒲月,

一泓吐珍珠的泉,

紅鸛的尖喙啄破了晶片。

春天也有枯葉和枯蝶

在百合之眼中搖曳。

那些為之深深震顫的、

需惜力的東風,消解於廣袤。

花還給花冠。

人還給人群。

一瞥,那朵鳶尾花一閃。

一轉身,整個世界都不是你的。

請持有含笑的雅量,

願戰火不要在初夏點燃。

春 亭

至坳,有亭撲滿常春藤。

一對蝴蝶受到驚嚇而失配。

挪身數條裂縫的東南角,

細觀亭壁,一裸婦睡蓮中,

幾個持蒲扇的仕女閑歇。

亭棚著山水,黑比白淺。

不見漁釣翁,但見葦渡闊。

亭外有翠色,白雲常抱恨。

東風肆起,松濤由遠及近,

細聽有馬蹄踏鐵橋而來,

更有無數金戈擊碎亭南

清澈的流泉。他養神之際,

一白老在亭西柱石旁說。

「你盛名已負,該退場了。」

他欲究問,白老倏然而逝。

他即起身退出,抬眼

見春草攀高處,壁面正刻

「春亭」二字,隸書也。

四不像

清晨,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四不像。

立櫃前那面白色長條鏡似會變戲法,

它把我變成了自己完全陌生的另類。

小時候聽外婆講,沼澤地生長著許多好看的四不像。

它們的頭臉像馬、頸像駱駝,角像鹿,尾像驢。

「你的詩像四不像。」一個朋友的提醒才恍然大悟。

像老馬一樣識途,像駱駝一樣承受之重,

像小鹿一樣機靈活現,像禿驢一樣大智若愚。

它們不都是我們從小長大的好朋友嗎?

後來我查閱與四不像的所有淵源,它的真名叫麋鹿。

彩色的籬笆

春天捉襟見肘時,父親喊道:

你明日走吧。我困惑又甜蜜!

兩個大男人圍著籬笆默默不語——

數只南方的閑蝶出來展翅紛飛,

一群小蜜蜂在我們身邊環繞。

我把父親那頭削尖的小青竹子

插進堅硬的土裡,且用胳膊肘兒

摟壓著杉枝,那些細嫩的

杉刺的劇痛,從皮肉里傳出來。

父親則抓起它們塞進竹縫,

從中選出圓徑大的竹枝做腰圍,

每隔三米用杉木立一個木樁,

能聽到斧頭擊打木骨的哭聲——

昨日回鄉掃墓,籬笆已不見。

取而代之是三五成群的小眼睛,

這些並不飢餓但饑渴的良心——

他們視我。他們並不臘黃的臉,

更像那些哼著歌兒的小蜜蜂。

而路基上掙扎的柳樹、椿樹、

以及老人,傍著溪水流芳千古——

風浪來時,它們也許就會變臉。

再寫涵洞

暴風雨撲來之際,

一列高速列車呼嘯而過。

矮樹次第招展,夾竹桃

不失為一次鹹魚翻身。

近入藏匿的涵洞,

見壁苔似兩條青龍欲飛。

此洞中等個頭,

底部壓槽可以渡水,

人從稍高的制板上踏過去,

有一種獨闖秘室的無懼。

「是你」。「是你」。

互相指認,原是故人。

兩個穿越不同時空的生靈一一

從對方的驚訝、醒悟、

以及某種不確定性的、

閃爍其詞的眼神中,

才知三十年間未曾丟失?

此時,暴風雨被關在洞外,

誰也沒有提及。

魚尾紋略有增刪,

談吐恢宏或輕微,每一句

切中時弊又多無稽之談!

當我們告別涵洞一一

彼此沒有說再聚,

生怕觸傷第三者的喜泣、

隱身與渥旋之情?

無名潭

我住無名潭,潭在心中。

我們彼此依賴共性而生。

雖說那些誣陷和攻擊的壞詞

早已存在,但誰也沒用。

潭有一個大氣場備我使用。

我是否也能接納或把胸懷打開,

唱《離歌》之孤詞也只是

你我能聽懂的,萬物皆薄情的。

讓那些洄旋物看見我的晶光,

用舌尖舔我,苦澀又震顫。

而我的喉嚨百倍於它們的岑寂,

每次轉身都加重了潭的迴響!

救 贖

春,他越往山上越冒冷氣,

白霧堵他(一條荊棘

又荒蕪的路),因為回眸。

他需要回眸這些樹球,

這些主動又被神選中的山果,

因飢餓被白雪埋的蹄印。

他忘了山下呼喚的母親——

正託管那一碧園的

白菊與紅梅、野鶴與松竹。

一頭擱淺的小領頭鯨,

一片奇異的花草映襯星空,

那是小妻留下來的絕筆——

路是沒有盡頭的,

而心靈的救贖往往盡可深入。

人 子

人子蒞臨黃昏,與聖母談起,

週遊世界的煩憂與反覆。

日出給予他新力,月升又閉會。

與自然之較真,始處於不睦。

與凡夫俗子反擦出火花,何故?

聖母不語。示意他多嗅嗅肉身。

人子嘔吐,污穢遍地。

「黃昏之謎,如何破之。」聖母問。

搜腸刮肚的人子不知聖意,

茫無頭緒又不忍追問。聖母拂袖,

割下一縷青絲消逝於青燈中。

這些即將回歸大地的新俊呀,

又如何收買黃昏那高貴的魂靈!

未竟的密謀

他環湖堤行走,

魚卵形荷包交替出現在作品裡。

光粗礪地磨

那青蓮的骨節。

在這嚓嚓聲中,

從烏泥深處游到對岸。

一切都結束啦。

他又可以快速地找到那快樂。

是啊,這苦苦相戀的五月,

他就沒這麼開心過。

當他快要摸到那條金魚的鰭,

一個小浪打來,光不見了。

此刻,他眼裡滿是碎銀,

布滿了分叉的路?

旋轉木馬

我騎上木馬賣弄騎術。

小仙人唱「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來這裡」的春詞。

有一陣子,我審視自己,

猶如置身於木馬的旋轉中。

懦弱、膽怯,不敢去愛,

不敢像這些艷麗的木馬一樣,

在負軛之下,遒勁,忠誠、

昂首闊步、奔向前程!

木馬均速旋轉,圓形軌跡

成為世界的聚焦點、孩子的

玩偶戲。我和雲雀們騎著它,

不會因忘情而偏離航線,

更不會因超時而摔壞我們。

無言的木結構沉默、心知肚明,

它的使命

就是使用最優美的圓弧,

把我們平安送回原點!

桔子花開

一個人的桔園很靜,

出奇的靜。

我在裡面呆了很久很久,

久到雙腿蹲麻了之後,

又站酸了腰。

後來實在呆不下去了,

就爬到枝椏間

坐一會兒,

把一朵桔子花

放到鼻子底下

嗅來嗅去,

生怕漏掉了那些香味,

餓了就吃一朵

潔白的桔子花——

如今,爺爺的喊聲

我再也聽不到了,

而這些潔白的桔子花

卻年年會開。

草 賦

我盯著報紙副刊上的那株草,

之所以稱之為草,因為它是蘭花,

酷似草。坐在輪椅上的女孩

小我三十三歲,她專註欣賞蘭花草,

這令她忘記了剛才的手術疼痛。

盆中的蘭花枝條蔓延,柔而翠綠,

由蘭花看去,是一片蔚藍色的海——

我不知道是誰取了這麼一個鏡頭,

女孩的目光堅定又慈愛,可以看出,

這個世界是愛她的,她同樣愛世界!

我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變大,

一點點延展,到無限,再到無,無。

我不再看下去了,內心的那點

被稱之人性的東西快要溢出來了——

快要從玻璃眼球滾蛋。再滾蛋。

這樣的情景我每天要上演幾次?,

難道,我不是一個健全的正常人?

我肢殘嗎?我虛無的精神寄予在哪?

我和這個堅強的小女孩比起來,

我的優點全是虛無的,我的殘缺

反而顯示出一個真實的自信的我。

在個人利益面前,我俘虜了我;

在名譽上,我虛擬了我,放大了我。

如今,我被虛無縹緲的東西壓著,

我還能回到原點的我嗎?我不能

回答自己,剛剛從雲南帶回來的

普洱茶在大瓷杯內消解,被壓縮成

小塊的茶沫子一下子舒展著筋骨,

茶霧沿著杯口升騰起來,某種香味

瀰漫,我不由得輕輕吸了二口。

同時,普洱茶香也濡濕著報紙,給予

女孩一個極其隱蔽又安靜的場所。

然而,如果時間對了,空間在,

愛真的離我們不遠,不遠!

大輪迴

我看見大輪迴正在夏空閃爍。

碩大的草莓深紅,我來到千年銀杏樹下,

暗月被我握住,

黑紅靈芝從樹屑上涌了出來。

有蛇瓜從藤架上垂下。

美人蛇藏匿水箱。紅杉極瘦。

無字碑倒置明月山湖畔。

溫泉從地底下數千米深處噴出,

那些從未眨眼的流星,此刻已安睡。

今夜無人領唱清風頌。

唯虛無與我對吟煩惱頌、聖水頌,

大輪迴別轉潔白的身子,

在含情脈脈地回味。藥師謹言慎行,

江山博弈已始,政局迷離,

我不得不使出藍色殺手鐧。

夏夜這般迷人!我且使用裸身相歡!

烏黑的山嘴送出涼爽的愛恨,

豎琴告別鄉戀,雨燕從棧道中來,

那些夜香持有者,

在蕩氣迴腸的夏風中宣讀信仰。

此刻,大輪迴安詳!

這是他此生之福。用最愛駛往勝地!

問 神

早上三、四點鐘光景,母親和其他幾個妯娌從鄉間小道上出發,

從一個熟悉的村莊到另一個陌生且又特別嚮往的村莊去。

天朦朦亮,竹林里傳來斑鳩的凄愴聲。我料想它昨夜失眠了。

當我們走過某一段河堤時,幾個手持微弱電光的捕魚者從

我們這一群人群中穿過。母親小心地問。「捕到魚了嗎?」

有人微弱地應和。「河裡的魚少得可憐,我們又白忙活了一個晚上。」

月色朦朧中,遠處偶爾傳來數聲狗叫,使得大地更加寂寥。

記憶中,這樣的問神活動有過若干次。母親抱著我趕路時,

許多次我都是睡在母親柔軟的臂彎里,一路酣睡到目的地。

問神開始時,那個扎著白頭巾的神婆盤腿坐在一個土築的神台上,

扭頭斜頸似的始終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當母親問到

外公在那邊是否有吃有穿或仍會不會賭博時,那神婆便會大喊一聲。

「來了,你父親來了,想問什麼就快點問吧。」「我在這邊過得好好的,

你們不用操心我,只是——。」這是外公的聲音。母親見外公不說了,

便會更加著急地追問。「爸,只是什麼,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媽腿不好,這些日子老做惡夢,媽特別叮囑我問問你在

那邊還需要什麼,只要你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想方設法幫你辦到。」

「只是——。」神婆突然長喟一聲,好像醒了。「你父親不好意思說,回去了。」

母親再問。神婆便說出了外公的心愿。「你父親在那邊太寂寞。」

當時我還小,弄不懂太寂寞是什麼意思。有一次我向母親撒嬌。

「我也要太寂寞,我也要太寂寞。」當時母親並沒有責怪我,

只是輕輕地告訴我。「等你長大了,你就能得到太寂寞。」

接著妯娌們一個一個向神婆問自己親人在那邊的現狀。

有的說想吃點親人做的糯米蒸糕。有的說想聽一聽鄉間的社戲。

有的責怪親人沒有把墓地修好,到處漏風漏雨,都快要塌了。

有的哭一埸說對不起生者了。有的笑幾聲說我過得好好的。回來的路上,

母親多數時候總是沉默不語。妯娌們勸母親別把「太寂寞」

那事告訴坐在木椅子上的外婆。外婆天天盼能早點和外公在一起。

後來我真的長大了,太寂寞那個東西我始終未得到。但是我一直在想。

死者的世態炎涼是否與生者的世態炎涼有著驚人的相似?

映山紅

陡坡上,一片開出粉紅色小花的杜鵑,

迎來了他四十五歲的孤零零生日——

「快來採擷我,快來採擷我。」一個聲音

從花叢傳出,弱弱的卻極具震懾之力。

他徒步上去,兩隻手與頑石樹枝纏繞。

遠遠看去,微胖的身子如同白雲般翻滾,

一雙無羈絆的大腳踩在落日的紅斑上。

當他快要融入這片花海時——暈眩暗襲,

花叢中恰有一身披斗篷的牧童歸來——

佛 光

離地一尺一寸有一株還魂草枯木逢春,

那是真理顯靈之後被外界所拋棄的因子。

在同等條件下展示出失敗的偉岸,

並不遜色於某一金身所隱匿的大同,如世所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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