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日本導演靠什麼在戛納擊敗賈樟柯？

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終於在05月20日公布了獲獎名單，日本導演是枝裕和憑《小偷家族》摘得金棕櫚獎。他上台領獎時誠實地說：「我的腿在發抖，感謝評審對小作品還能如此關注，得獎真的很開心。」

《小偷家族》在戛納首映後，獲得長達9分鐘的掌聲，導演是枝裕和和演員們同樣坐在台下，被觀眾起立鼓掌的身影包圍。是枝裕和表示自己在觀影時也非常緊張，觀看結束後鬆了一口氣。有影評人認為《小偷家族》結合了是枝裕和最嫻熟的家庭題材以及殘酷的社會現實，也是其作品《如父如子》和《無人知曉》的結合升級版。

今年戛納評審團主席凱特 布蘭切特在接受媒體訪問時，力贊《小偷家族》，「完全擊中我們的心」《衛報》則認為《小偷家族》用現代的視角，對當今日本的社會進行了解剖―― 精於算計、現實主義，平靜而清澈地像一杯冷冷的白開水。

值得一提的是，這是第五部摘得金棕櫚的日本最佳影片，此前獲獎作品分別為衣笠貞之助《地獄門》(1953年)，黑澤明《影子武士》(1980年)，今村昌平《楢山節考》(1983年)，今村昌平《鰻魚》(1997年)。

獲獎的《小偷家族》是個什麼故事？

《小偷家族》是是枝裕和第五次角逐金棕櫚，上映之後就被稱讚是他在《無人知曉》後最好的作品。這部當犯罪的殘酷撞上現實的冷暖的電影，充滿了社會關懷的味道。

電影里的一家人，丈夫在建築工地當工人，妻子是洗衣房的女工，姐姐在風俗店表演脫衣舞，年紀還小的弟弟待在家裡，偶爾配合父母盜竊，一家人最大的收入來源則是奶奶的養老金。

可就是這樣一個家庭，丈夫和兒子在合夥盜竊生活用品後，撿到了一個饑寒交迫、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小女孩。妻子想到一家人蝸居的艱苦條件，一開始不打算收留小女孩，可最終又心軟的把她留在家裡照顧。

儘管他們生活貧窮，只能靠偷盜來彌補微薄的薪金，但所有家庭成員卻過著快樂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個意外事件暴露了他們最為可怕的秘密。在警察介入後對這個家庭開始盤問和問詢，家裡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一一揭開。

看完電影，意識到真相的觀眾會為前半部里家庭里溫馨的畫面傷感。這部電影的重點，不僅有「家」，更有「偷」。這一家人沒有錢，一家人的愛成了彼此的羈絆，但交織在愛里的是犯罪。後半部分揭開了家庭和睦的表象，現實的殘酷就是這麼殘忍的讓你移不開目光。

這個獲獎的導演，何許人也？

這個獲獎的導演是枝裕和和賈樟柯一樣，都是戛納的寵兒，2001年、2004年、2013年、2015年、2018年分別憑藉《距離》《無人知曉》《如父如子》《海街日記》《小偷家族》五部戲五次入圍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如父如子》還曾獲得評審團大獎。

現年55歲的是枝裕和，2004年曾以《無人知曉》獲得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提名，將男主角14歲的柳樂優彌送上戛納最佳男演員寶座，打敗梁朝偉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戛納影帝。接著2013年又以《如父如子》獲得戛納評審團獎肯定。

提起如今的日本電影，是枝裕和已經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被西方影評界視為「新日本電影新浪潮」一代「思想最為嚴肅的導演」。他早已成為了繼黑澤明、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和成漱巳喜男之後，為數不多的在世界三大電影節閃耀的日本導演之一。

因為侯孝賢，他開始了電影之路

高中時他想當小說家，考入了早稻田大學文學部，但入學後發現在那裡並不能成為作家。在早稻田大學附近有很多電影院，他在電影院度過很多時光的他迷上了電影。不怎麼上課的他，天天泡在電影院里，一年能看幾百部電影。

賈樟柯、侯孝賢和是枝裕和

但畢業後意識到還沒資格拍電影，他先進入了電視紀錄片的製作公司。他的父親在台灣出生長大，讓他對台灣的一切倍感興趣。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台灣電影迎來「新浪潮」，正處於巔峰期，湧現出楊德昌、侯孝賢、李安等一批優秀的電影導演。恰在此時，侯孝賢的《童年往事》《悲情城市》《戀戀風塵》進入是枝裕和的視野。他在看到侯孝賢導演的作品時深受觸動，在侯孝賢的電影在日本上映時，他前去拜訪，之後暗下決心也要拍出像《童年往事》《戀戀風塵》這樣的電影，希望有一天能讓侯孝賢看到自己的作品。

後來是枝裕和在接到將宮本輝的小說《幻之光》改變成劇本的任務，在預算及其拮据的情形下，《幻之光》拍攝完成了，是枝裕和在第一時間就將這部影片放給了自己仰慕的侯孝賢。侯孝賢看過之後建議他將影片投往威尼斯電影節，驚喜的收到了入圍主競賽單元的機會。最終，這部影片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攝影獎。首部長片就已經在國際電影節上嶄露頭角，這對一個新人導演的處女作是莫大的鼓勵，也鋪平了他之後的道路。

但在此之前，他已經拍攝了近十年的紀錄片。

他拍攝的主題非常廣泛，社會福利局官員由於理想幻滅而自殺的社會事件，拍攝電影導演侯孝賢和楊德昌的人物傳略，還有關注社會邊緣人，冒充日本人50年的朝鮮人，首位公開因為同性性行為患艾滋病的人。在這些紀錄片里，他始終在探討社會和人生的真實性問題。拍紀錄片時候的積累，給他之後拍電影帶來了很多靈感。

治癒系的背後是殘酷的現實

拍紀錄片出身的是枝裕和並不追求戲劇化衝突，而是從生活片段里擷取細膩感情的故事。沒有任何高大上、不平凡的人設，沒有什麼奇幻設定，他的電影里總是伴隨著親人的離去，夫妻離婚、父親離世，他的鏡頭下慵懶的日常，就是還原了生活本來的樣子。

《步履不停》中沁涼的麥茶、紅透的西瓜、放進油鍋里的玉米天婦羅、壽司與鰻魚飯；《如父如子》一點點展現洗完澡母親怎樣給孩子擦頭髮，三個人以怎樣的順序躺在床上，怎樣牽著手；《海街日記》的梅子酒和櫻花樹；影片里瑣碎的故事，治癒了很多感覺到疲憊的觀眾。

他的影片里都是描繪的平凡人的生活，他將城市、鄉村中芸芸眾生最普通的家常瑣事，悲歡離合，演繹出了詩意的生活流。但在「日常」與「治癒系」的標籤下，他的故事往往是殘酷的。

處女作《幻之光》這部獲獎無數的電影，講述了一名經歷前夫自殺的主婦，在家人的幫助下才逐漸接受「前夫自殺」的現實。由美子在奶奶離開的那天，遇見了命運的男孩，後來變成了她的丈夫，他們住在鐵軌旁的小公寓里，過著清貧但幸福的生活。但平靜的生活沒有維持很久，丈夫突然拋棄妻子去自殺。無源頭的自殺讓由美子始終無法接受，她帶著兒子嫁到遙遠的北方和一對父女生活。在新家她細心的照料家人，但前夫死亡的謎團始終無法抹去。

最終，她在海邊問現在的丈夫，他說「你的丈夫也許是被幻之光帶到另一個世界」，答案似乎是真的，又是假的，由美子鬆了一口氣，獲得了走出陰影的希望。

讓他奪得戛納評委會特別獎劇情片《如父如子》，講述了一對中產階級夫妻和他們的孩子原本在幸福的生活，但兒子出生的醫院的一個電話打破了一家三口平靜的生活。自己養育了六年的孩子原來是別人家的，而自己的親生骨肉則一直在別人家。

父母和孩子的感情不是一天兩天培養的出來的，遇到這樣的問題，是立即換回自己的孩子，還是要繼續養著自己已經養育了六年的孩子？這是是枝裕和最擅長的家庭題材，開放式結尾，劇中很多鏡頭都非常克製冷靜，卻是又平凡感人的故事。

他獲譽無數的一部電影《無人知曉》，講述的是四個被母親放棄、生活陷入困境的孩子獨自生活的故事。《無人知曉》是改編自日本的真實事件——「西巢鴨棄嬰事件」，當時這件案件轟動全國。而這個悲劇，卻被是枝裕和用最為日常的鏡頭語言呈現，孩子們沒有母親剪頭髮，他們的頭髮變得又長又油膩，房東的催繳房租，不斷出現的被小妹用來畫畫的停水、停電通知單，越來越髒的鞋子，變破爛和不合身的衣服。沒有煽情的吶喊，更沒有嬌柔的作態，樸素的手法拍攝他們生活的日常。

他可是個有「野心」的導演

是枝裕和說「在拍攝中我決定不考慮廣泛的概念，諸如『日本』或『社會』。對於電影里的人物，我只關注那些他們可以用來投射感情的事物，像睡衣、瓷磚、牙刷，還有蝴蝶。」

是枝裕和將「野心」灌注在他的作品中，他說自己在「創作時心裡裝著世界」，想拍出國際視角的電影，不希望國際影評人將他的電影納入「典型的日本電影」這個範疇。

可他又是一個煽情的高手，他說「盡量不直接言及悲傷和寂寞，而把那份悲傷和寂寞表現出來」。他在拍攝《步履不停》時，完全沒考慮其他，只想著母親去世後，用這種方式來進行追悼。他預想到了外界可能覺得，這不像一部電影。但他說「關注和挖掘自己內在的體驗與情感，就能達到某種普遍性」。

觀眾還是被影片里，「父母送別良多一家，一向寡言的老父親安慰老母親說他們過年會再來的，而良多此時在車上卻對妻子說過年就不用回家了吧」等細節所深深打動。

就像他的隨筆集—《有如走路的速度》一樣，描寫的都是童年記憶中的大波斯菊、父親穿越時空而來的明信片、怪獸的故事、颱風的聲音……是枝裕和用樸實平淡的影像，敘說著日常情感。我們相信，在電影的世界裡，他也會以緩慢而溫暖的步調，與我們相伴而行，溫暖踏實，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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