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過眼神，是一起登過山的人

最新 05-22

撰稿/實習記者胡泊

採訪/本報記者胡泊陸宇婷趙美琳陳欣然何依然魏伊文王子伊葸洋洋

本文共3869字，閱讀約需10分鐘

徒步到位於川西高原的雀兒山埡口，便能看到玉隆拉措那虔誠的碧綠色。遠遠望去，玉隆拉措在巍峨的雪山的映襯下更顯柔美，冷杉、杜鵑花、草甸正靜靜地擁繞在玉隆拉措的周圍。玉隆拉措，又名「新路海」，被當地人奉為神湖。在藏語中，「玉隆」是傾心的意思，而「拉措」則意為神湖。傳說，曾經格薩爾王的愛妃來到這裡後，對這一池湖水一見傾心，所以將她命名為玉隆拉措。

那個夏天，毛毛和所有人自遊人2017雀兒山登山隊的隊員都像格薩爾王妃一樣，對這個湖一見傾心。「讓我在這住一輩子我都願意，人間仙境的感覺。」那個夏天，流動的白雲和碧綠的湖水一起，成為了他們最難忘的畫面。

然而，見證美景的路，從來都不易行。

圖為C1營地到C2營地途中的雀兒山冰川

翻山越嶺，困難重重

從學校到山腳下的路，已是有重重阻礙。

第一年以隊員身份登上青海省玉珠峰的毛毛，是自遊人2017雀兒山登山隊的隊長。對他來說，今年的登山除了一腔熱血和情懷，更多的是對於整個隊伍的責任。

自遊人2017雀兒山登山隊從7月10日進山到7月17日出山，一共七天的登山行程。這看似短短的七天日程，對於整個登山隊隊長組來說，是從三月底到十月中旬，整整六個月的準備和收尾工作的奮戰。從開始籌備招新到最終登山報告總結出爐，每一項任務，事無巨細，都需要毛毛牽頭完成。

小輕想起那段時間，依舊會對那時暴瘦下來的毛毛心疼不已。那些日子，原本身為國防生，身手矯健、身材挺拔的毛毛一下子就變得駝背了，從後面遠遠望去，他的背是彎著的。「當時真的特別心疼，隊長為我們付出的實在太多了。」

除了繁重的登山前的準備任務之外，大學生登山隊還面臨著來自各方的阻礙與壓力。

自1960年大學生登山模式逐漸興起以來，各個大學生登山隊一直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牽一髮而動全身。任何一個大學生登山隊出現的事故，都有可能成為其他大學生登山隊前進的阻礙。

2002年北京大學山鷹社登山隊的遇難事件、2010年復旦大學18驢友「黃山門」以及今年中山大學的玄武峰事故，這些登山路上的意外，無不成為家長心中的一個又一個陰影。

曾經有不支持的家長問過毛毛這樣一個問題：「連你自己都還是孩子，你要怎麼保證我的孩子的安全？」在毛毛看來，家長不同意登山活動，主要源於「不了解」，僅從字面上理解其為高風險運動。

面對這些不支持的家長，毛毛選擇一個一個打電話說服。一輪勸說下來，大部分的家長都能夠放下一顆懸著的心，給予孩子以支持。但仍有一些無法被說服的家長，他們的孩子只能選擇退出。

痛苦卻執著

登山準備期的那些夜晚，除了在林茵時光奮戰的隊長組之外，在不遠處的田徑場里，是揮汗如雨的登山隊隊員們。

登山隊正式成立之後，隊長組會針對不同的山峰制定不同的訓練計劃。幾乎每一個夜晚，登山隊正式隊的隊員們都會在辛苦的訓練中度過。

趴趴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他的「自遊人之旅」始於大二。在他看來，自遊人的科考隊具有濃厚的人文氣息，而登山隊則是狂野自由的代表。權衡再三，他選擇了和自己更為相似的登山。

圖為日常長跑訓練

訓練的其中一項，是十公里耐久跑。十公里的跑步並不是一個小數目，那些夜晚，十幾個隊員，在操場上一圈接著一圈，似乎永遠跑不到終點。這有一絲單調乏味的訓練，不免讓趴趴有些厭煩。為了訓練，趴趴也放棄過很多東西。他曾經無數次地問過自己：「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來受罪吃苦？在家不好么？」但他知道，當從大本營撤營的那一刻，他心裡的那一股不舍就會油然而生。當他想到，他能有機會去做別人做不到的事，看別人看不到的風景的時候，他便會去享受這個一點一滴都是由自己慢慢完成的過程。

「越艱難的過程，越痛苦的回憶，越能回憶，越有味道。」對於這個難以給出答案的問題，趴趴總結出了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通明燈光下跑步的身影中，還有一個屬於一哈。

一哈是在2016年底才知道「自遊人」的存在的。大一下的那個深秋的夜晚，從一張躺在她寢室桌子上的自遊人宣傳海報開始，她與登山的故事就這麼緩緩開啟了。

持續數月的大密度、高強度訓練，數次野外拉練、寒假的雪山攀登，抱著這種訓練一定能減肥的簡單想法，一哈加入了2017冬訓隊。那個冬天，無論是在通明的操場跑過的一圈又一圈，還是在雲蒙山一次一次攀過的冰，都是一哈最重要的記憶。

圖為登山隊訓練之後共同回宿舍

隨著冬訓過後對登山了解的漸漸深入，一哈愈發覺得登山真的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加之和冬訓並肩作戰的小夥伴共同打下的革命友誼，兩者一起發酵，促成了新學期伊始，她那個「一定要去登山」的念頭的萌發。

想要加入登山隊，首先要從預備隊每周三次的耐力和力量訓練開始。一個月的預備常規訓練之後，迎接隊員們的是包括十公里耐力跑、俯卧撐、仰卧起坐、台階跳的綜合體測以及相關的筆試、面試，只有三者綜合達標的人，才能夠進入登山的正式隊。而這一年的登山隊，隊長組與隊員總共只有16名成員。

2017年5月，登山正式隊成立了。每個晚上的高強度訓練讓一哈逐漸難以適應，本就因跑步姿勢不正確而磨損的膝蓋愈發吃不消了，最終導致了骨膜炎的發作。於是，進入正式隊之後，一哈就幾乎沒有進行過跑步訓練，只是與其他隊員一起練力量。對自己體能的懷疑、以及認為自己無法登山的憂慮在一哈的心裡越積越重。

一個常規訓練的夜晚，一哈照例站在操場內側給進行著跑步訓練的隊友們計時，看著隊友一圈一圈地從自己身邊跑過，越跑越快，力量越來越充沛，一種莫名的失落感突然湧上了她的心頭。訓練過後，隊長在前面總結，無助的一哈卻在下面忍不住地哭了起來。「大家特別厲害，而我在旁邊卻什麼都做不了。」那一刻，她甚至有了退隊的念頭。

但是，回想起那個晚上，一哈想到的不是無法止住的淚水，而是訓練結束後隊友圍上前來的關切和微信上的許多人送來的安慰。那個晚上，跟她玩的特別好的小輕和母雞拉著她不放她回宿舍，一定要看著小小的一哈開心起來才行。「我就是覺得我們隊伍裡面誰都不能退。登山並不只是為了登頂，而是和那群人一起在一個地方，度過一段難忘的經歷。」小輕對於這件事情異常執著，在那個晚上，她一心想的全是讓一哈趕快好起來。從那個晚上之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一哈再也沒有退縮過。

登頂霎那

其實，在一哈看來，登頂的那個瞬間，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激動。在她的想像中，登上頂峰平台的時候，一定會興奮得溢於言表，但是真正踏上了那個平台的時候，她卻異常平靜。「本來那天天氣挺好的，等到了頂上的時候，天氣開始變得很陰沉，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不可思議。」回想起那段沖頂之路，一哈的記憶中出現的畫面並不燦爛。其實，更多的原因，是因為和她玩得很好的兩個女孩子，都在距離登頂只差最後一段路程時遺憾下撤了。所有登頂的隊員中，一哈是唯一的女生。一哈一直覺得，她是帶著剩下的姑娘們的希望登頂的，是帶著她們一起去登頂的。辛苦備戰數月後卻無法成功登頂的遺憾，或許只有真正經歷過登山的人才能懂得。

圖為東靈山的群山

第一年的玉珠峰之行，毛毛也並未成功登頂。他們在C2營地休整的那天晚上，突然而至的一場大雪，阻斷了他們前行的路。營地外的雪深得駭人，讓人無法分清天空和冰川的分界。在那個時候，你會清醒地意識到，生命比任何事情都更為重要。「其實登山主要不是為了登頂，而是這個過程。可能沒接觸過登山的人不知道，你自己在冰川上低頭走的時候，就是一個閱讀自己的過程。」對於登山和登頂，毛毛有著自己的理解。雖然依舊心有不甘，但是毛毛始終很認同其中一位老隊員說的話：「山一直在那裡，什麼時候想去都可以。」

而趴趴的登頂之旅則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感動。一波三折過後才最終決定要來登山的他，深知這個機會對他來說有多麼的珍貴與重要，在經歷過發燒、高反、嘔吐不止之後，趴趴終於邁上了通往山頂的最後一個大雪坡。他用手機記錄下了那一步一步通往最後勝利的道路。最終，坐在雀兒山的頂峰，他懷著的除了熱血，更多的是感動。踏上頂峰的那個瞬間，那一刻，他彷彿找到了那個難以回答的問題的答案——為了這番熱愛、這場感動，之前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毛毛今年已經大四了，除了在自遊人協會登過的山，他自己還走過很多路，登過許多次山，到達過很多個頂峰。未來，他會去到更多的山上，看更多的風景。在他看來，六千多米的山都能登，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成的。

圖為C2到沖頂路上的日出

一哈的父母在了解到大學生登山發生的事故之後，不再同意一哈繼續進行登山了。在他們看來，對於一哈來說，登山實在是一項太危險的運動了。「可能以後就很難了吧。」說這話時，一哈的眼裡滿是遺憾。但是當她提到在登山隊結識的那群人時，她的眼睛又重新閃起了光芒。登山隊的那群人，是她所能感受到的最溫暖的存在。想起那群曾和他生死與共的人時，毛毛的眼裡滿滿的都是溫情：「見過彼此最丑的樣子，挺好的。」正是這樣一種卸下所有防備和偽裝的感情，讓相識於冬末、「相戀」於盛夏的這群人到現在依舊要好，他們彼此牽掛，常常約飯。於他們而言，一次登山帶給他們的，大概是這輩子都無法割捨的情誼。

圖為百花山拉練時的合影

但情感之外，現實情況下他們依舊要面對關鍵的安全問題——這也是老師、家長、學校等各方關注的重點。現在，2018年自遊人登山隊也步入了籌備階段。自遊人理事會和登山隊隊長組初步敲定了山峰，正在聯繫教練並且做裝備後勤藥品方面的準備。這一年，他們仍會聘請經驗豐富的教練，「第一是沒有經驗豐富的教練我們不能保證安全，第二是登山協會也不允許私自進山。」當被問到人人關注的安全問題時，毛毛解釋了擁有經驗豐富教練對於登山安全的重要性。

回想起那一年的雀兒山，勺子的記憶是下撤途中偶然瞥見的北邊的火彩虹，和踩在冰川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那篇《卓拉峰的火彩虹》中，他是這麼記錄的：「冰川上，夕照下，我的感官變得無比清晰。時間的流逝，人事的變遷，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