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之外，遇見千面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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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彭越 彭書慧

圖片 | 彭越 彭書慧 部分來源於網路

責編 | 馬寶涓

排版 | 徐陽

2018年5月4日至9日，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生導師韓從耀帶領十名本科生前往澳門進行文化創意考察。澳門素以文化多元著稱，中西方文明在此交融碰撞了五百餘年，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景觀。

步入新世紀以來，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對於文化創意的開發力度加大，澳門數百年的文化積澱轉化為了可觀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

南大新傳編輯部的兩位同學有幸參與了此次澳門文創考察，讓我們透過文字，一窺他們眼中的澳門文化。

@16級 新聞與新媒體系 彭越

從「水舞間」到圖書館：澳門市民的多彩文化生活

臨出發前，領隊老師要求我們每人報一個此次澳門文創考察的選題，以便在行程中有針對性地進行考察。我的腦子飛速轉動，卻發現自己對於資本主義社會一無所知，只好藉助搜索引擎慢慢梳理澳門的風土人情。

澳門有小街巷，大賭場；有原始的黑色沙灘，也有新近開發的路凼填海區；有泊來的基督教文化，也有本土的媽祖信仰。新與舊，中與西的交融與碰撞在這小小的3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我更加難以找到最佳的角度來一窺澳門的風采。

幸好憑著大腦中的綜藝儲備，想到了曾經在湖南台的《我們來了》節目中看到了嘉賓們在澳門體驗「水舞間」的演出。腦海中依稀記得，那裡有一方圓形的水舞台，水中的噴泉會隨著音樂的起伏來回變換，演員自由地穿梭於陸上和水中，最後，一間角亭從水中緩緩升起，宛如重生。

「水舞間」的舞台（來源：水舞間官方網站）

查閱資料之後，覺得可行，當即一拍腦袋，將選題報了上去。來到澳門安頓好的第二天，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位於路凼填海區的新濠天地酒店。連接氹仔和路環兩個島嶼的路凼填海區，2009年才被批准建設，如今已經成為了澳門最繁華的賭場聚集地，囊括了新濠天地、新濠影匯、威尼斯人、巴黎人等著名酒店。

這裡的建設速度之快，連手機地圖都有些趕不上。我們順著地圖的指引繞了一大圈來到了我們的目的地，卻發現離我們的出發點近在咫尺。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一條平坦寬闊的大馬路在手機上顯示「仍在建設中」。

趕到水舞間時是下午一點，還未到營業時刻。暗紅的幕布籠罩著圓形的售票大廳，仍遮不住隱隱透出的富麗堂皇。不過，由於時間緊張和囊中羞澀，我最終還是忍痛捨去了這一選題，黯然離開了水舞間。

有趣的是，澳門的文娛產業票價普遍不貴，尤其是相對於其日常生活消費而言。各酒店賭場內的高檔餐廳人均消費動輒千元，即使是路邊的小店，五十元也僅能飽腹。而各大演出場所的門票卻不高，路邊隨處可見演唱會門票預售，最低的價格不過200澳門元，由此可見澳門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是多麼豐富。

正為選題一籌莫展之時，我又想起了抵達澳門當晚我們閑逛時進入的澳門中央圖書館。場館不大，坐落在塔石廣場一側，外牆為紅黃二色，宛如一座小公館。

中央圖書館沒有雙開木質大拱門，僅有一前一後兩扇單開玻璃門，門上張貼著一些注意事項。我們正定睛觀看之時，一位老太太推門而入，見我們四人站在門口，特意幫我們留了門。我們婉拒之後，她一臉疑惑地走了進去。

後來我們才知道，鮮少有觀光客來到澳門的圖書館。這裡大多為周邊社區的居民，有前來自習的學生，有周末趕工的白領，也有熱愛閱讀的老人。

中央圖書館雖小，但五臟俱全。一樓為前台和影像資料借閱區，提供有大量影視、學習碟片，並且開闢了專門的影像閱覽室；二樓三樓為圖書借閱區，儘管分類與內地大致一樣，但最大的不同在於這裡提供了儘可能多的桌椅，讓更多人能夠坐下來靜心閱讀；三樓的一部分區域是專門的公共自習區，坐在這裡的人大多面孔年輕，或在辦公，或在學習。

除此之外，澳門各圖書館會在入口處放置統一印刷的各種文化宣傳手冊供市民和遊客免費取閱，各館之間也有統一的信息檢索系統方便市民查閱書籍。

我們抵達澳門時恰好是澳門圖書館周期間，澳門各大圖書館都在舉辦、推廣系列活動。手中攥著從中央圖書館取得的澳門文創地圖，我將選題改為了對於澳門公共圖書館的研究。

澳門有16所公共圖書館，幾乎做到了各社區全覆蓋。幾乎每一座圖書館都很袖珍，館藏書量也不大，即使是澳門目前建築面積最大的圖書館氹仔圖書館，也僅有2200平方米（南京大學杜廈圖書館建築面積53000平方米），較小的路環圖書館也不過一間教室大小。

路環圖書館是典型的社區圖書館，坐落在路環海邊，隔海相望便是珠海。我們進入圖書館前，坐在海邊吃著蛋撻，吹著海風，享受著路環本地人的怡然自樂。路環圖書館是一座典型的單層葡式建築，原是一所小學，單從外觀看來實在難以發覺其真實用途。

下午兩點，圖書館裡已經有人在靜心閱讀了。他們大多是當地居民，穿著隨意，有些甚至趿拉著拖鞋，自在地看著書。

氹仔圖書館坐落在澳門氹仔中央公園地下，上樓就是一片綠意盎然，其中隱藏著一個大型公共游泳池，整個公園為燥熱的街區輸送著一股涼意。

氹仔圖書館被一圈玻璃落地窗圍起來，透露出濃濃的現代氣息。其主打兒童牌，擁有著澳門最大的兒童圖書閱覽區。兩千多平米的場館，有近半劃分給了兒童閱覽區。這裡的裝潢顏色鮮艷，輕快活潑，帶給我們非常放鬆的體驗。

回到半島後，我們還去往了何東圖書館，這是世界文化遺產「澳門歷史街區」組成部分之一。過去，這是香港富豪何東先生的別墅，他逝世之後將其捐贈給澳門政府，希望建立一座公共圖書館。於是，我們得以見到這座澳門最精緻的圖書館——前有別緻的小花園，後有公共的咖啡區，順著木質樓梯而上，是現代化的公共圖書館區。遊客與閱讀者彼此隔離，但又融為一體。

我們常常在澳門老城區迷路。這裡的小巷錯綜複雜，但卻總能通往意想不到的地方。我們在尋找何東圖書館的路上，意外地闖入瞭望德堂區創意產業促進會的影藝館。這是本世紀初，澳門政府為了挽救澳門低迷的經濟，而建立的文化創意產業促進組織「澳門創意產業促進會」的下屬機構。

促進會負責本堂區的文創產業的培養與發展，同時也為社區居民提供文化服務。一進門，兩側就是幾個大書架，裡面擺滿了經典影視作品光碟、歌手專輯以及電影相關的書籍。這裡的負責人請我們自行取閱，可以在這裡隨意觀看，一些免費閱覽的書籍也歡迎我們帶回去。

望德堂區創意產業促進會影藝館

（來源：望德堂區創意產業促進會官網）

負責人隨後上樓，我隨手翻看著一張張專輯。書架旁的CD機播放著輕音樂，一邊的沙發上倚著一個女人，正在看書。樓上，兩人正聊著與電影有關的話題。

我們走時，門口懸掛的風鈴叮叮作響，負責人從樓上探出頭跟我們告別，我們也揮了揮手，離開了。

@16級 新聞與新媒體系 彭書慧

在小巷，看見不一樣的澳門

五天四夜的時間，我們都住在澳門南灣友誼大馬路西南端的葡京酒店，酒店內設有四間賭場及一間角子機娛樂場，是「澳門賭王」何鴻燊龐大的博彩王國的奠基石、橋頭堡，也是無數賭徒的「黃金夢」緣起又破滅的地方。

二十年來被關在象牙塔中的學生，對這半是腐朽半是輝煌的世界有著難以自制的好奇。但我和小夥伴都未滿21周歲，幾次嘗試混進賭場，在門口就被保安攔下來查身份證，只能灰溜溜地離開，回到酒店後靠網路上的資料來幫助自己想像。

既是賭場，就離不開老祖宗留下來的「風水」。賭徒們對於葡京酒店的風水迷陣大概是恨之入骨——酷似鳥籠的酒店大樓，寓意每一個賭徒都是籠中之鳥；獅虎口型的酒店大門令每一個進入賭場的人都好似「羊入虎口」；「葡京酒店」四個大字上方的「蝙蝠吊金錢」更令人鬧心：明擺著這是要吸干賭徒的血……

風水之說，無從考證。我一個外行人只能當笑話來看，澳娛（澳門旅遊娛樂股份有限公司，葡京酒店由該公司所持有）的另一位創辦人葉漢為葡京娛樂場所題的標語倒是有幾分可參考性：「賭博無必勝，輕賭可怡情；閑錢來玩耍，保持娛樂性。」

賭場很大，但澳門其實很小。抱著老師給的考察任務，我們沿著不同的路線出發了。我給自己定的主題是澳門原住民文化，很大，一頭扎進這座城市，茫茫然，只憑身心去感受。

本島的街區窄，大部分街道是只允許單行車輛通過的小巷，路兩邊設置用欄杆隔開的人行道，更窄，只能供一個人走過，遛個狗也困難。

路窄，車多，偏偏紅綠燈設置得又密集，聽澳門同學講笑話，說念高中時如果覺得自己要遲到了，就趕緊下車，走路要更快一些。

（這樣的馬路在本島已經算得上寬敞）

在小巷中窺見的澳門是賭城的另一面。對於我來說，打開它的鑰匙不是殖民歷史，也不是葡式建築，而是——吃。

一開始摸不到門道，因為葡京酒店附近物價高昂，吃了幾餐麥當勞，又在便利店裡買泡麵，不知道澳門泡麵桶里沒叉子，被逼得用酒店提供的鑷子夾泡麵吃，心生凄涼之感。

到了晚上十點多，餓得受不了和小夥伴一起溜出酒店找吃的，附近的餐廳燈全滅了，連麥當勞都關了門。

繞了挺久，總算是柳暗花明，在一條小巷中找到一排門店，小籃子里裝著蔬菜，一口小爐子煮著牛雜湯，咕嘟咕嘟響，咖喱味飄得老遠，很香。

跟老闆娘開玩笑，說他們的攤子救了我們這群深夜覓食之人的小命。老闆娘輕描淡寫地說，這算什麼，到了後半夜，那些賭得身無分文的人，才是真正指著他們攤子前的支付寶紅包的二維碼救命。

我們聽完都沉默，實在無法想像那種心情。

此後幾天沉迷於小巷美食，見到最多的是茶餐廳。早上人很多，室外室內都設有座位，坐的滿滿的，好多是一大家子出來吃，小孩子坐在大人腿上，咿咿呀呀地要拿食物塞進嘴裡。老人攤開一張報紙，就著一杯早茶或咖啡，細細地看。

除了吃，能激發我探索欲的就是那些處在陌生文化中的陌生人。

第一批跟我們有交流的澳門人自然是葡京酒店的服務人員。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他們任意切換多種語言的能力，也不是他們恰到好處的笑容與關懷，而是那一套合身、挺拔的制服，帶著一份精緻到每一粒扣子的莊重。

不僅僅是服務人員，在澳門街頭那些穿制服的人總能迅速吸引我的注意力，學生啦，警察啦，一方面是覺得好看——大概在大陸念高中的女學生看見澳門學生制服時都能與我感同身受；另一方面是那份被制服裹住的氣度令我著迷。

我無法從學術的視角去分析制服在澳門文化心理中擔任著什麼樣的角色，但這種角色與日本人對於集體意識的強調並不相同。這裡隱藏著的大概是一種對生活的莊重與從容，卻並不壓抑。

前面說澳門路窄車多，交通緊張，但澳門司機大多溫和，對行人十分禮讓，走在街上鮮少聽見連綿不絕的喇叭聲。為了做調研我們需要拍攝大量照片，有時在街區就不太注意，走到人行道外也不知道，回過神來看到路上的車子靜靜等著我們，覺得十分抱歉，又感激於這份包容。

我並不確定這種謙遜寬容的風度是受西方教養熏陶所致，還是來自於舊時的漁村文明——也許昔日漁民出海時祈禱海面平靜的心態、窮苦漁姑化身媽祖的傳說，有意無意間形塑了澳門人對理想人格的期許：像海一樣寬闊、包容、安靜。

行程太匆忙，所見所聞只是浮光掠影。在黑沙海灘上後頸被曬出一道淡褐色的痕迹，隨著它的顏色漸漸隱去，對澳門的記憶也變得不真切了。留在腦海中的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受，那是一種因陌生而帶來的不適與焦慮。

1937年加繆在布拉格旅行時，寫下這一段話：「四周，迄今為止生存著一百萬人，對他們的境遇我卻一無所知。他們在過日子，我卻在遠離故鄉的幾千公里外。我不懂他們的語言。人人都疾步而行。在超越我時，人人都注意避開我。我不知所措。」

對於澳門，我也只是個這樣的陌路人，一番幼稚粗陋的解讀，幾分是誤解，幾分是偏見，只能寄希望於未來有機會得以印證。

當飛機又一次在南京落地時，我從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過來。同飛機的旅客紛紛打開手機，簡訊提示音不斷。我也將臨時辦的港澳電話卡換成大陸的，開機的一瞬間有七八條簡訊同時湧上來，簡體字的。

而剛到澳門時收到的那幾條繁體字簡訊，靜靜躺在其中，似乎正要頑固地成為某種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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