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娓娓道來的詩作，少年讀來無感覺，中年讀來淚滿面

唐代詩人竇叔向，大曆年間進士，以詩著稱。但其仕途很不如意，詩作影響力也並不顯著。在一千多年後的今天，他更不為人所知。但是他的一首《夏夜宿表兄話舊》卻寫得自然真誠，情真意切，令人五味雜陳。尤其是人到中年，歷盡滄桑，甚或背井離鄉，遠別故土，讀到這首詩後，立即會產生感情上的共鳴，平日隱藏在堅強外表下的柔軟內心被戳中，讓人生出無限感慨，不由淚流滿面。

夏夜宿表兄話舊

竇叔向

夜合花開香滿庭，夜深微雨醉初醒。

遠書珍重何曾達，舊事凄涼不可聽。

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別，愁見河橋酒幔青。

這首詩的大意為：夏日的深夜，小雨輕輕的下著，庭院里的百合花的清香陣陣襲來，我從酒醉中醒來。和兄弟敘起往事，想起離家久遠，在紛亂的年代寫一份叮嚀親友珍重的書信也寄不到，家中的事情，件件樁樁都夠凄涼的，讓人不忍心聽下去。當年離別時的那些孩子都已經長大成人，過去的親戚大部分已經亡故。明天一早又要孤零零的乘船遠離，想起河橋下青色的酒幔，心中不由得一陣憂愁，因為又要在那裡與親人分別餞行。

遠離家鄉，漂泊江湖，身不由己，兄弟相見，老大重逢，說起往事，每每象翻倒五味瓶，辛酸甘苦都在其中，而且絮叨起來沒個完，欲罷不能。竇叔向這首詩便是抒寫這種情境的。

首聯從夏夜寫起。夜合花在夏季開放，朝開暮合，而入夜香氣更濃。表兄的庭院里恰種夜合，芳香滿院，正是夏夜物候。藉以起興，也見出詩人與表兄久別重逢的心情愉悅。兄弟相見，自不免一醉方休。此刻，夜深人定，他們卻剛從醉中醒來，天還下著細雨，空氣濕潤，格外涼快。於是他們兄弟倆高高興興地再作徹夜長談。他們再敘往事，接著醉前的興緻繼續聊了起來。

中間二聯即話舊。離別久遠，年頭長，經歷多，千頭萬緒。那紛亂的年代，寫一封告囑親友珍重的書信也往往寄不到，彼此消息不通，該說的事情太多了。但是真要說起來，那一件件一樁樁都夠凄涼的，教人聽不下去，可說的事卻又太少了。當年離別時的孩子，如今都已長大成人，聊可欣慰。但是從前的親戚朋友卻大半去世，健在者不多，令人情傷。這四句，乍一讀似乎是話舊只開了頭；稍咀嚼，確乎道盡種種往事。親故重逢的欣喜，人生遭遇的甘苦，都在其中，也在不言中。它提到的，都是常人熟悉的；它不說的，也都是容易想到的。誠如近人俞陛雲所說：「以其一片天真，最易感動。中年以上者，人人意中所有也。」（《詩境淺說》）正因為寫得真切，所以讀來親切，容易同感共鳴，也就無庸贅辭。

末聯歸結到話別，其實也是話舊。明天一清早，詩人又將孤零零地乘船離別了。想起那黃河邊，橋頭下，親友搭起餞飲的青色幔亭，又要見到當年離別的一幕，真是令人發愁！相逢重別的新愁，其實是勾起往事的舊愁；明朝餞別的苦酒，怎比今晚歡聚的快酒；所以送別不如不送，是謂「愁見」。這兩句結束了話舊，也等於在告別，有不盡惜別之情，有人生坎坷的感慨。從「酒初醒」起，到「酒幔青」結，在重逢和再別之間，在歡飲和苦酒之間，這一夜的話舊，也是清醒地回顧他們的人生經歷。

這首詩技巧渾熟，風格平易近人，語言親切有味，如促膝談心。詩人抒寫自己親身體驗，思想感情自然流露，真實動人，因而成為十分難得的「情文兼至」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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