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詩經 邶風 日月

國風·邶風·日月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我顧。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關於這首詩的主題，當然也還是有不同的看法。我們之前講《燕燕》，《毛詩序》認為燕燕是講衛庄姜在她的養子死了之後，送她的養子的母親，也就是衛庄公的妾室的詩。這首詩它順著解釋下來，《毛詩序》說：「《日月》，衛庄姜傷己也。遭州吁之難，傷己不見答於先君，以至困窮之詩也。」

朱熹《詩集傳》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朱熹認為，主角還是衛庄姜，但是，不是因為她的養子州吁的事情，而是因為她自己和庄公之間的感情不順利：「庄姜不見答於庄公，故呼日月而訴之。言日月之照臨下土久矣，今乃有如是之人，而不以古道相處，是其心志回惑，亦何能有定哉？」都說此詩作於衛庄姜被庄公遺棄後，以此詩作者為衛庄姜，所指責的男子為衛庄公。

但魯詩則認為是這首詩的主人公是另外一個人，就是衛宣公夫人宣姜。衛宣公夫人宣姜為讓自己的兒子壽繼位而想殺太子伋，壽為救伋，也死了，後面的人很為他們惋惜和感嘆，所以做了這首詩。

但我們現在看，還是比較像是棄婦在丈夫變心之後，申訴她的怨憤和不滿的詩。

李山教授講《詩經》有一章大概的內容是：如何面對生命中的廢墟。裡面提到這首詩。因為他前面講到了相戀、講到了送嫁、講到對婚姻生活的美好祝福。到這個主題，實際上是講婚後的幻滅。在那個年代，對於被丈夫所厭棄的女子來說，生命真的一片廢墟。她的人生和心情都非常灰暗，收拾不起來。

為什麼開頭就是「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我顧。」太陽啊月亮啊，你們照著大地。你們有沒有看到，現在的人，不遵循古代的制度。（也就是說，不重視夫妻關係。）你什麼時候能安定下來，你為什麼不顧惜我？

我們在看電視看小說的時候，當一個人絕望的時候，最常聽到的是：「老天爺啊」，所謂「呼天搶地」。那麼在《詩經》里，當一個人憤懣或者有無處可訴的委屈時，說的最多的就是：「日月」，太陽啊，月亮啊。

講這首詩的時候，特別想提徐健順先生所寫的《聲音的意義》。因為，這首詩入聲字比較多。「日、月、不、出、德、畜、卒、述」，就是上面我們標紅色的字。入聲字的特點是它最後有一個「塞音」，把聲音堵住。所以它是突然的停頓，沒辦法拖長。我不太會粵語，但是可以舉個粵語的例子，比如，「吃飯」的「吃」，粵語念：（食sik）。它後面是有個「k」的音沒有發出來。入聲字，短促，所以，用它表達那種痛苦、壓抑、滯澀、哽咽。

因為就是在生命的一片廢墟中，那個跟你有白首之盟的人，那個發誓要對你一輩子好，理論上也應該跟你一輩子好，然後你們共同去建設你們的家園的人，你的戰友，你的夫君，你的另一半，他背叛了最初的誓言，他違背了社會的倫理道德，冷落你，你對其無能為力。那你會有很多怨憤、失落、痛苦、絕望。這是這首詩入聲字明顯比前面的要多的多原因所在。情緒自然的流露，也就自然的選擇了能表達情緒的字句。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第二第三句講的差不多的意思。都是抱怨。

然後呢，第四句：「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太陽啊月亮啊，從東邊出來。爸爸媽媽呀，他對我不好。什麼視乎才能定下心來，他對我連話也不肯講。她除了對著日月她還對著父母在訴說自己的遭遇和痛苦。

《詩經》就是這一點挺有意思，它把生活的真相，生活的各種可能性不加掩飾的展示給你看。所以，難怪在周代它會被用來作為貴族子弟的教材。你看，人家不是活在真空里的。從受教育的最初，人家一直很坦然的直面人生。

以前我們西大開過學術沙龍，有次有個師兄提了個問題，說：「為什麼古代的狀元人家考出來就那麼厲害，他就可以去治理國家。現在的高考狀元卻不行。」然後當時林仲湘老師就說：這個沒什麼好研究的。古時候的狀元跟現在的狀元不是一個概念。現在的高考狀元就是純粹的書本的知識，而且是基礎知識。而且你各省各一個。古時候，人家是全國範圍之內，最有才華的人，人家的試題，直接是策論，就是針對實事的，要思考對策。跟今天的公務員考試的申論大略相似，但明顯比申論要更難。你看看人家受的教育，一開始所指向的目的性。一開始就著眼於現實的。所以，我們學《詩經》除了感受和領略詩歌的美，還需要從中體味人生的各種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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