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家的阿蘭姑娘瘋了
距離三十歲生日還有262天
隔壁家的阿蘭姑娘瘋了，在這個油菜花開的三月下午。當別人驚覺出來時，阿蘭的狀態已經不太好了。很久以來她都保持沉默，唯一發聲的場合是別人聽見她歇斯底里地痛哭，已經很久沒見過她笑了。瘋了的後遺症就是阿蘭有了潔癖，任何時候看見她都在不停地洗涮，一點灰塵都能讓她激動、暴跳如雷，然後咬著牙像面對仇敵一樣去打掃。不過即便是在這種狀態下，她依然在上班。畢竟，除了上班，她沒地兒可去。而上班，也是她唯一的經濟來源。可是，不久，她也不去上班了。聽說是在辦公室里爆發，瘋狂地咆哮和摔東西，被開除了。開除了也好，這樣不會嚇到人了。
阿蘭的父母並不太知道這個消息，他們靠電話保持聯繫，在電話這頭的阿蘭思維清晰、說話連貫、還經常對父母噓寒問暖。阿蘭一直以來就是個優秀到令父母放心的姑娘，電話那頭的父母自然不會多想什麼。
很久都不見阿蘭出門了，偶爾會見鄰居們像地下工作者似的交流他們對阿蘭的關注、想像和猜測，但沒有一個人敲開她的門去問一問是否需要幫助。
有一天我被公司雞賊的同事禍害了，心裡惱火得不行又無處發泄，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去看看阿蘭。走回家的路上我被這個想法嚇出了冷汗，風一吹，感覺到從內而外的寒冰徹骨。這種想做又不敢做的折磨真是令人難受，飯也吃不好，書也看不下。最後一咬牙一跺腳，我鎖上門上了樓去敲阿蘭的門。我怕她不開門，一邊敲一邊喊：「阿蘭，我買了點兒頂新鮮的草莓，送你嘗嘗鮮。」實際上從出門起我就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拿點草莓是為了掩飾尷尬。喊了三兩聲沒人應，正在轉身準備下樓的時候，門吱呀地開了。那一瞬間我感覺世界是靜止地，脊樑處沁出冷汗，說實話那一刻我不太敢轉回頭看。
「謝謝你，昭昭。你要進來坐坐嗎？」她的聲音並不是鄰居們形容地那麼冰冷。
我做了個深呼吸假裝很快樂地轉身：「你在家啊，我還以為你出門了呢？」
我隨她進了屋，我以前也來過她家，純白的裝修色調，簡潔地布置，傢具擺設都是精心挑選的簡潔風格。這一次看到的她家，除了更乾淨了，其實沒多大的變化。她引我到陽台，陽台不大，她放了一張矮桌配了兩個大且軟的蒲團，招呼我坐下。隨後她進了廚房，用一個十分精緻的器皿裝好草莓，還有兩杯清茶。
我們坐在蒲團上往遠處望，她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我也尷尬得不知說些什麼，在家裡準備好的一堆牢騷和這種環境十分不搭，我似乎沒了發牢騷的慾望。但是心裡又因為這樣枯坐而感覺到無所適從，能有點聲音總是好的。
「謝謝你來看我。草莓很新鮮。」她淡淡地說，雖然她並沒有吃草莓，也沒有回頭看我。
奇怪的是，我感受到分量極重的真誠。要知道這兩個字我幾乎沒在她以外的人那裡感覺到一絲一毫。我竟然有些臉紅了，是羞愧。
「我……」我不知要回答些什麼算禮貌。也是乾脆就笑笑沒回答，似乎這種回應與這樣的氣氛更合適。
接下類是沉默，沉默，沉默到天空黑下燈光亮起，雲彩也沒了變化。我竟然不想回家，我感到渾身的輕鬆以及精神上的明白，似乎明天之後不會再有紛雜的事情擾亂我的情緒。但我覺得再留下可能會打擾阿蘭休息。起身告辭，阿蘭也沒有挽留，送我到門口，並備好一瓶自己做的藍莓果醬。袖珍的玻璃瓶里裝著七成滿的紫色果醬，瓶口系著藍色的細絲帶。我收好道謝轉身了，猶豫著想問問「下次還能來嗎」，依然沒好意思開口。等著下了二級樓梯，轉身卻看到阿蘭依然站在門前目送我。我害羞又緊張得走得匆忙了。
剛準備開自己的門，壯碩的樓棟長慌忙地拉住我的手，給我嚇出一聲冷汗，她心急火燎地打聽阿蘭的情況。她肥碩的面孔讓我感覺到厭惡，沒好氣地說：「我累了。」反身栓上門聽到外面嘟噥的咒罵以及高聲批評我不禮貌。
很奇怪，在阿蘭家感覺身心的空靈和輕鬆，出了門尤其是遇上事兒媽之後身體和靈魂的沉重感又回來了。不耐煩及暴躁的情緒似乎又回到身子里，趕緊洗洗睡了。明兒還有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和數不清的事兒要處理。帶著煩躁情緒的睡眠就像過了一層浸濕的棉被，厚重的冰冷的感覺，睡著比睡不著更累。
工作上的事兒是永遠處理不完的，即便是假期也是一會兒電話一會兒電郵，有好幾次聽到電話鈴聲，我都有一種砸手機的衝動，可轉身一想砸壞了又得買，還是懦弱地放下了。這種三天兩頭想砸又不能砸地矛盾簡直讓人想瘋了。出門的路上碰到小販挑著楊桃，明明走過又轉身回來挑了幾個。這楊桃讓我心情頓時好轉，雖然我並不愛吃楊桃，也許阿蘭愛吃呢，我想。
匆匆吃完晚飯回家洗漱更衣，特意換上一身白色的麻布衣裳，用精緻的果盤裝好楊桃，敲開了阿蘭的門。她看到我的神情並沒有多大變化，也許什麼事情都不能引起她的變化，又或者她的變化從不表現給人看。
這一次我發現她點了熏香，桌子上放著沈從文的介紹服飾的書，旁邊放著筆記，奇怪的是她的筆記是用毛筆小楷寫在宣紙上的。我驚得目瞪口呆，是我知識太少見識太淺，我竟然對這種讀書筆記方式有種頂禮膜拜的感覺。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已經切好了楊桃，精緻的器皿里放著五角星形狀的楊桃，同樣是兩杯清茶，同樣是老地方坐著看雲。周圍安靜地我都聽得到時針滴答轉動的聲音。突然意識到阿蘭家沒有鐘錶、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沒有電腦、也不見她用手機……
附註：今天一直在為如何寫好「閱讀點燈人」的自我評價憂傷，我不知如何將自己和方案上一條條的要求一一對應，這種失落源自於生活中經常經歷的「我原來想……」。它要求里的東西，我曾經都有想過，但是有的沒有實施，有的實施後沒有跟進，結果就顯得此前的經歷都沒有結果。我反思自己粗枝大葉的毛病，也反思自己每天的文章要等到夜深人靜洗完澡才能坐下來寫的毛病。今天的文章寫了一小半，12點前怕是寫不完了，於是找出了此前寫過的一篇小說先填補，待明天一次發兩篇彌補吧。人生啊，總是這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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