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術館女掌門謝素貞:別人優雅,我是生猛
圖:龍美術館
那天上海暴雨,龍美術館被籠罩在一片淅淅瀝瀝的灰色中。她身著簡潔卻極具設計感的深色衣服,坐在咖啡廳的窗邊,手掌溫暖,眼神銳利:「你好,我是謝素貞。」
謝素貞女士被藝術界譽為中國美術館五大女當家之一。從台北當代藝術館,到中央美術館、今日美術館,再到銀川美術館,可謂是「女館長專業戶」。從喧鬧繁華的城市,一路追著藝術進了邊陲,不離不棄。言談之中,你能感到她身上的能量和深厚的文化積澱。
圖:謝素貞女士
Goldsmiths生涯:我們從不按常理出牌
而多元的文化背景,中西思想在她身上碰撞、融合,自成一派。90年代,她只身前往Goldsmiths學習策展和藝術管理,那時獲得的養分某方面或許也滋養了未來的藝術道路。
作為資深校友,謝素貞說,Goldsmiths的學生特質就是不按常理出牌,沒有商業化,思維才會更加獨立。因此再次踏入社會後,背負著社會責任,再用哲學思維解決人生的問題,會產生不同的人生觀,跟一般正統學校出來的不一樣。
圖:Goldsmiths一角
談到專業,她覺得,策展是一門不能教授的學科,在不同的語境、不同的場域,藝術和政治的邊界都不同。因此,在多年浸入東方的文化和思維後,來到英國了解西方的藝術體系,讓謝素貞能夠反思自己的文化,需要如何拓展,十分受益。
作為班上唯一一個亞裔學生,謝素貞女士憑藉多年豐富的藝術經驗,在沒有提供雅思成績的情況下便被學校破格錄取。然而,全班大多來自歐洲國家,即使有香港、日本人也是以英文為母語。她年紀又較長,坦言當時感到十分有壓力:
「他們有他們的思維邏輯,但我也為自己的東方文化所驕傲。那時候因為英文不好,我一直愧於表達,只敢用眼睛看。但是現在卻不會了,其實溝通只要表達自己的意義達成目的就好。我反而覺得越不標準越迷人,越能代表自己的文化特質。」
去英國倫敦,我好像賺了好幾億
在倫敦的經歷,謝素貞感覺自己好像賺了好幾個億。拿記者證,幫藝術媒體寫評論。往返於各家美術館,看完展,寫好評論。她便會買一份英國當地的報刊、雜誌,看看自己寫的和西方媒體的評論有什麼區別。藝術在不同文化體系、思維框架下的理解會產生很大的差別而從這種方式學習她感到獲益良多。這或許也是亞洲學生在面對一個全然不同的價值體系時,很好梳理自己觀點的方式。
不過,謝素貞女士也同時覺得Goldsmiths的老師不夠「Socialized」:「他們有自己的文化優越感,但我介紹的都是中國的當代藝術,讓推崇優雅的教授們很不爽。面對一個在校就會自己去威尼斯雙年展的學生,老師直接說:She is too qualified and too aggressive. 但我比他們更加有開放的心態。他們很多人連亞洲都沒有去過,我已經一個人背包旅行跑遍了全歐洲。
「別人優雅,我是生猛。」
這樣「生猛」的精神,也被她帶回了國內的職業生涯中。談到為什麼回國會選擇在北京工作,擔任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執行館長,她提到覺得當時台灣的藝術體系已經相對成熟,在上海,每個人都在談論生意,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賺錢。藝術應該保有其純粹性,而那時候的北京,中國當代藝術是最原始最生猛的階段,有無限的可能。
圖:北京798一角
謝素貞在北京呆了15年,從798沒有形成產業聚落,成為知名藝術區區,然後一直到798變得觀光化、群眾化,然後又從宋庄到通縣,她見證目睹了整個北京藝術界的變遷,到漸漸失去其「無限可能」的特質。
「北京所有藝術家聚集的小村落,不管是被開發商給湮滅了,或者受其他的一些干擾,我覺得漸趨保守。」
西北:一個更加荒蕪的北京
因此,放棄和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並肩的今日美術館館長職位,跑到大西北去做銀川當代美術館,謝素貞女士也是出於忠於藝術純粹性的考量:「西北是一個更加荒蕪的北京,有更多好玩的可能性。去西北,才知道中國到底有多大。」由於美術館地處寧夏回族自治區,謝素貞定位銀川當代美術館以伊斯蘭文化為特色,發展至今已經成為一張寧夏的文化名片。
圖:銀川當代美術館
相較於城市美術館的熙來攘往,在銀川的美術館,藝術能夠和生活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參觀展覽的觀眾是當地的居民,甚至連美術館的保安和保潔也會在下班最後一個小時抓緊時間來看展,藝術在這裡是生活必須品,而不是高大上的奢侈品。謝素貞女士提到,如果同樣的項目放在北京或者上海,必須通過自媒體拚命抓住觀眾的注意力,可能根本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她現在所關注的是讓每個人都能參與進來的藝術公眾教育。能夠鼓勵社會上各個階層都能親身參與進來,就絕不是從上而下、固化的教條主義。就拿2016年舉辦的國際動漫展來說,她的目的是吸引所有人的參與。「在美國日本,80歲阿婆都在看漫畫,他們被允許有童心。而在中國,每個人都被現實教的很殘酷。所以,動漫就是提醒你所殘存的東西。奈良美智的作品並不是形象可愛,其迷人的地方在於提醒你心中所殘存的童心。」
如何和有效社會大眾溝通,是當代所有美術館關注的重點,而這關乎美術館對於自己的定位,從而延伸到美術館和民眾溝通的方式,而對謝素貞女士來說:
她認為,城市美術館是城市對於美學的標準,是城市記憶的靈魂居所。美術館也好,博物館也好,甚至只是陳列館,是這個城市記錄文化的地方。希望有一天,你對你的孩子講你在美術館工作,他會非常驕傲。所以,美術館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載體,吸引誰進來,提供怎樣的美學理念,都是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成功的定義就是有錢,那麼有錢以後怎麼樣呢?
而在這樣的邏輯上,談到藝術的商業性問題,謝素貞女士則認為,美術館不需要考慮商業性,因為已經取得了某種平衡。當然這個邏輯不適用於藝術家,背後如果沒有市場支持,沒有商業行為,藝術家是活不下去的。這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下,有不同的生存邏輯,在西方,精神和肉體是分開的,一個藝術家可以去做工人,開計程車去養自己的藝術創作。在俄羅斯,她曾遇見大學生在寒風中排長隊啃著麵包,只為能聽歌劇。
圖:倫敦街頭的劇院
但是在中國卻是截然不同的文化環境,書店裡擺放的最醒目的就是成功學,每個人都為了一個包一個房子一個車子去奮鬥去拚命,卻忘記補給自己的精神滿足。中國人不會做水泥工去養他的藝術,精神和肉體沒法分開。成功的定義就是有錢,那麼有錢以後怎麼樣呢?這部分社會的責任感是缺失的。中國需要一個多層次多元化的社會價值觀。
想要浪漫,就是懂得放棄
這也是謝素貞女士給後輩的建議。
她說:「我對職業沒有建議,但我對人生有一些建議。愛賺錢就去賺錢,愛玩就去玩。但在年輕的時候,請多做一些有趣的實驗,發展一些不同的人格魅力,不要秉承和別人一樣的社會價值觀,這個國家才有希望。做一件你自己很喜歡,又對團隊、對社會、對城市有意義的事情。年輕人的價值觀也必須有自己堅持的東西。如果你做一件事情就只是為了利益,就像和一個男人結婚只是為了他的錢一樣,你會很痛苦。」
訪談的最後,像是惋惜般地她嘆了口氣,在這裡沒有浪漫情懷,寫不出柔軟的歌。這裡會寫刀郎,會寫一無所有,但還是養不出鄧麗君那樣懂溫柔的小孩。浪漫就是懂得放棄,不要沉迷做到底。如果搞不清楚你想要什麼,你就會都要。都要的人只會有一張模糊的臉。
「我只想做我的美術館,給我什麼都不換。就像比起嫁給一個富豪,我寧願嫁一個很愛的男人,即使開很破的摩托車,全世界流浪,這何等浪漫。只有像法國人一樣,去擁抱,你才會體會到何為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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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 賴玉嫣
文字 | Jasmine
校對 | 羅啟心
排版 | Alv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