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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華談莫言:他走了一條反精英之路,又坐穩了精英文學的江山

自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作家莫言幾年間沒有推出新作。自去年開始,莫言陸續在《收穫》《人民文學》《十月》《花城》等重要文學刊物發表了多篇小說、詩歌和戲曲劇本,格外引人關注。近日,由北京師範大學國際寫作中心主辦的「高密東北鄉的歸去來辭:莫言新作研討會」在北京舉行,與會學者、作家圍繞莫言近期發表的新作展開熱烈討論。

今天大家都在這兒談莫言的新作,我腦子裡面在想別的。莫言大概從1985年出名走上文壇,在我看來他的文學之路就是一條反精英文學之路,又坐穩了精英文學的江山。回顧一下我跟莫言在一起的時候,我所了解的莫言,他有三個時期是爭議最大的。第一個是《歡樂》時期,第二個是《豐乳肥臀》,第三個就是現在。在我們這個屋子裡面都是讚揚之聲,但是出了這個屋子以後未必,因為我進這個屋子之前聽到批評的聲音比讚揚的聲音多得多,為什麼?很簡單,他們很失望的是莫言又不精英了,剛剛他們認為莫言變成一個精英文學,結果又來了。這次更離譜,連詩歌都上門了,戲曲都上門了,好多人很氣憤。我心想關你們屁事。當年我和莫言在一個房間裡面的時候,有一個評論家寫評論,批評莫言一個長篇小說,說不到50天寫完了。我說這關你什麼事情?用5天寫完跟你有什麼關係?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哪部不是在兩個月之內寫完的,《罪與罰》40天,《卡拉馬佐夫兄弟》可能寫得長一點。所以拿作家寫作方式來批評這部作品,這本身就是很可笑的。當然我寫得很慢,我當年很羨慕莫言,我是長痛,你是短痛,長痛不如短痛,他經常背包說我回高密去了,不到兩個月回來,一部厚厚的長篇小說。

先說《歡樂》,我是1990年認識莫言以後我們住在一個宿舍以後開始讀的,當時《歡樂》在文學界基本是一片否定之聲,主要是跳蚤在母親的陰道裡面爬的那個段落,我當時讀的時候感覺這個小說寫得很好,為什麼他們那麼批評?1994年的時候我重讀了這部小說,我讀到這個段落的時候,我感動落淚,我想你們如果有興趣的話再重新讀一下。我還寫了一篇文章叫《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就是寫莫言《歡樂》的。寫完以後受莫言牽連,老被退稿,先寄給一個很好的雜誌,我也不說那個雜誌的名字,他們也沒有直接退給我,退給了李陀,後來李陀給我打電話說他們怕你不高興稿子退到了我這兒。我說為什麼退稿?他說莫言寫了那麼噁心的一段,你還說讀了感動落淚,說你瞎寫。我說起碼莫言在寫的時候他也落淚了,因為他告訴我他寫這一段的時候也掉眼淚,起碼有兩個人是掉眼淚的,不應該說我是瞎寫。那個稿子後來也沒有發表。後來又出版一本書,書出來的時候這一段又被拿掉,說那麼噁心的一段你又感動落淚。從那個時候,其實我們已經預感到不要相信輿論,輿論往往跟我們理解的不一樣。

第二次就是《豐乳肥臀》。《豐乳肥臀》主要爭議並不在於小說內容,而在於小說的書名。我記得莫言在高密寫《豐乳肥臀》的時候,我在北京的房間寫《許三觀賣血記》,我們大概一兩個禮拜通一次電話,有一次我問他你的小說書名有了嗎?他說有了。我說叫什麼?他說《豐乳肥臀》。我們兩個人大笑一頓,笑完以後我說真的假的?他說真的。那個小說我當場就讀完,我知道這是多麼優秀的小說。

此前還有一個故事《酒國》,他寫《酒國》的時候我在寫我的第一個長篇,我們都是在魯迅文學院寫的,寫完以後莫言把《酒國》拿給北京一個雜誌,大概是《十月》,他們沒用,沒用以後我要回浙江,我跟莫言說要不我給你弄到《江南》發表?弄到《江南》發表要求低一點。結果我到了嘉興以後,打電話讓《江南》的主編來取稿子,我說莫言給你們帶來一個大禮物,莫言的新長篇,我還沒看。他們問我寫的怎麼樣?我說好極了,但是我沒有看,我的箱子一半都是他的手稿。過了一兩個月以後他們還是不願意發表,這個理由、那個理由,說是讓我給他們莫言的地址退回來。我說你別退回來,給我送到嘉興來,我回北京帶回去,萬一寄丟怎麼辦,因為莫言寫這部小說之艱難我知道,他那時候遭受病痛的折磨。我當時也是這種感覺,莫言的小說肯定寫砸了,連《江南》都不要。後來我跟李陀說,莫言《酒國》寫砸了,李陀說你瞎說什麼?我說很好嗎?當然很好了。李陀的判斷力我跟格非都很相信,我回去馬上就讀了,讀完以後發現真的是一部偉大的小說,至今我依然認為這是一部偉大的小說。

第三次爭議就是現在,莫言你不要以為這一屋子人的讚美之詞就是全中國人民的聲音了,這只是一小部分聲音,但是我覺得特別好的一點是,莫言哪怕坐穩精英文學的位置,他依然在反精英文學,尤其他的詩歌,尤其他的戲曲。他的短篇小說,我還是很同意敬澤的話,還是一個歸來的,一個我們所熟悉的歸來的莫言,跟他鼎盛時期的短篇小說比風格有變化,他的短篇小說的內容寫得更大了,雖然篇幅可能跟過去比不是那麼大,但是內容更大了,他寫得更隨意了。但是他的詩歌,他的戲曲,至於寫得怎麼樣、喜歡不喜歡,我昨天看到在《十月》發的三首詩,第一首詩一般,後面兩首我很喜歡,寫得非常好。我為什麼說莫言又反精英呢?他骨子裡還是這樣一個人,他討厭那些把一個樸素的話說得很深奧,再把很深奧的話說得不知所云,莫言永遠是反方向,把不知所云的話直接跳過深奧說得很樸素,這就是我所了解的莫言。

余華

本文刊載於20180522《北京青年報》B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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