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哈里王子大婚談「英王室」存續之爭

雖然英王室在英國民意中有著高支持率，但廢除王室的支持力量一直都有。英王室真的有存續危機嗎？

黑白混血的「灰姑娘」梅根與哈里王子成婚，開創英國王室接納非白人族裔為家庭成員之先河，引來掌聲一片。

但在英國，也有唱反調的。建於1983年的英國反君主團體共和派（Republic）就是代表之一。依賴會員繳交年費與支持者捐款，該組織僱傭兩名全職工作人員，全年監督王室開銷、支出、言行舉止等動向，希望喚起全民共識，以共和製取代君主立憲制。哈里大婚前一周，支持共和制的《衛報》發表文章「Never Mind the Monarchs」《別在意王室》，以兩大整版報道該共和派反對君主制的理念與活動，再次引出廢除君主立憲的舊話題。

自1689年光榮革命以來，英國實行君主立憲制已逾300年。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著名人物沃爾特?白芝浩（Walter Bagehot）曾說：英國是個偽裝的共和國。那時多數平民和女性還無投票權，國家仍由貴族控制。與19世紀相比，20世紀的英國在幾十年內迅速進化：成年平民男女終獲投票權導致代表勞動階層與弱勢群體利益的工黨迅速崛起並執政，貴族沒落，大量平民為「二戰」而戰並喪生，人人平等有尊嚴，弱勢群體利益得到保障，社會流動性大為增加，個人奮鬥的光榮感取代了家庭背景與血源，教育不平等現象得到改善。如果說黑色是極端不平等，白色是極端平等，那麼，英國已由「深灰」演化成了「淺灰」；但「淺灰」當中仍嵌有教育領域的「深灰」。

在20世紀激蕩的英國政治變遷中，雖然貴族已基本退出歷史舞台，但王室仍在，王冠依然沒摘。

但沒摘，不等於戴得穩。

光榮革命後，英國王室被迫把國家統治權轉交給貴族，但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貴族被平民政黨（最初是自由黨，接著是工黨）接連打敗，須按新政繳重稅，大量貴族破產。對於英王室而言，雖然英國幾乎不可能再發生把王室推翻的流血內戰革命，但惹怒平民，最終被下議院（平民議院）以法律形式推翻，也不是不可能。

為防止出現這一幕，如何保住民意一直是英王室的生存戰。民意支持是王室得以合法存在的根本。從喬治五世在1917年「一戰」期間為避眾怒，把家族德國姓Saxe-Coburg-Gotha（薩克森-科堡-哥達）改為溫莎；伊麗莎白二世欲向世人證明王室家庭生活與普通人無異，把私人家庭生活照及視頻公之於眾；到其後女王納稅、發推特、2012年倫敦奧運會與007邦德共同出鏡、欣賞搖滾音樂等等，都可以被視為王室為了跟上英國社會現代化腳步的反傳統之舉。

此外，英王室一直循規蹈矩，做到了遠離政治。雖佔據國家榮譽首腦之位，盡各種政治象徵儀式之責，但英王室最重要的角色之一就是英國的國際形象大使，比肩美國的好萊塢，而對英國內政建設全無發言權。看看王室的推特發文，全是軟性主題：結婚、生孩子、慈善、冊封頒獎、參加公眾活動等等。

在20世紀英國王室經歷並逃過幾次重大危機，如溫莎城堡大火、查爾斯王子與黛安娜離婚、黛安娜意外去世等等之後，目前英國人普遍熱愛伊麗莎白二世，並無挑戰傳統之意。據《衛報》數據顯示：18-34歲人群中，有66%支持王室；而在55歲以上人群中，更高達84%。多數支持者認為：王室對促進英國軟實力如旅遊業起了重大作用；也有人認為：英國政治生態多元化，王室是團結英國的重要力量；還有人認為：王室為慈善事業貢獻頗多。

但反對者則認為：君主制代表的王位世襲制與主張靠個人奮鬥而非家庭背景獲得社會承認的民主精神相矛盾；君主制掩蓋了英國的現代平民國家形象等等。但最廣為人知的理由是：維持王室代價太昂貴。全民納稅人的稅款支撐了王室一如繼往的光鮮奢侈、珠光寶氣和盛大氣派。據《衛報》報道：王室每年花去納稅人3.34億英鎊（約合28億人民幣）。我曾訪問過前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新聞秘書迪基?阿比特（Dickie Arbiter），他說：除了王室婚禮，其他王室活動包括葬禮、物業維修等都由英國政府出資。1992年溫莎城堡那場大火後造成的巨額賬單，均由英國納稅人買單，此舉引發英國輿論大波，最終促使女王每年夏季在蘇格蘭巴爾莫勒爾城堡度假時，向公眾開放白金漢宮，以門票收入作為補償。

但白金漢宮及溫莎城堡都並非王室物業。迪基?阿比特說：女王只擁有桑德林漢姆宮（the Sandringham Estate）及巴爾莫勒爾城堡（Balmoral Castle），其他包括白金漢宮、溫莎堡、聖詹姆斯宮、肯辛頓宮等都隸屬於國家。而不列顛尼亞號(HMY Britannia)、 皇家空軍女王名下的飛機、皇家列車、甚至皇冠上的所有珍貴珠寶，都屬於皇家收藏（The Royal Collection），而非女王個人家產。

所以，儘管王室不斷與時俱進，不斷納入平民（如凱特王妃）作為家庭成員，王室生存的隱患從未削減。從近期看：他日女王駕崩，查爾斯王子接位，民意是否會引起波動還有待觀察。長遠看，但凡王室言行舉止不當、不司其職、過度奢侈，或是其他意外事件，都可能引發廢除王室運動，因為英國社會反君主制的力量一直都存在：在政治力量上，雖然保守黨、工黨和自由民主黨沒有在2017年大選提出廢除君主立憲制的提案，但工黨和自由民主黨的一些黨員和國會議員都是君主立憲制的反對派，其中在野黨工黨黨魁科爾賓本人就是長期的共和制支持者；媒介力量上：左派媒體《衛報》、《觀察家報》及《獨立報》都支持廢除王室；社會力量上：英國部分學者與專業人士也是廢除王室的支持者。

法律層面上，170年前英國曾出台The Treason Felony Act 1848法案保護王室地位，該法案規定，任何反對和推翻王室的行為都是違法，將被判終生監禁。但 1879年後英國就再也沒有依照此法執行。據《衛報》2013年的報道，英國司法部承認此法與當代英國現狀有矛盾，處於可執行、亦可不執行的磨棱兩可狀況。《獨立報》曾於2016年發表文章《共和派要求：女王駕崩後必須舉行關於廢除王室的全民公投》。在這種模糊的法律環境下，英國反君主團體共和派（Republic）能做的是不斷在媒體和社交媒體上製造聲勢，為社會播種，期待有一天機會終將來臨。舉行類似英國「退歐」的全民公投是目前能看到的最可行的方式。

如何才能在英國舉行廢除王室的全民公投呢？

在1688年「光榮革命」以後，英國確立了議會至上的原則。依此原則，如果議會通過舉行「廢除王室的全民公投」提案，則意味著該提案可被正式立法，變成有法律效力的法案。但此法案的最後實現，還要得到王室的批准，儘管這只是象徵意義的。如果王室為了自身利益，堅決不批准，怎麼辦？目前無人能夠解釋這法律困境。

那麼，誰有資格向議院提出舉行廢除王室的全民公投的提案？

按照英國法律，如果想上交提案給議院討論，使之最終成為法律，任何個人或組織、國會議員和唐寧街政府都有資格。現在英國所有有關廢除王室的活動都還停留在此階段：

1，個人與組織方面：英國反君主團體共和派（Republic）的網頁上，常年徵集支持廢除王室的簽名，目前獲得4227個支持簽名；而在英國官方網頁上，名為『Hold a referendum on the UK abolishing the Monarchy and becoming a Republic』請願書獲得97個支持簽名。按照規定，收集到1萬個簽名，政府就要做出回復；而必須要10萬個簽名，議院才會考慮討論的可能性。

2，國會議員方面：1991年，工黨國會議員托尼（Tony Benn）提交the Commonwealth of Britain Bill，建議英國廢除君主立憲制，改建為有成文憲章的共和制。在他2001年退休前，該提案在議院被討論過幾次，但從未進入二讀階段。後來通尼將此提案寫成Common Sense: New Constitution for Britain一書，由倫敦的 Hutchinson出版社出版。

3，政府方面：至今還沒有哪個政府要和王室翻臉，所以從未出現過。

哈里王子選擇了有黑人血統的梅根，象徵英王室對少數族裔的接受與尊重，是加分之舉，可拉近王室與民眾距離，但英王室存續背後的不確定性依然存在，並將隨著民意而波動。

作者： 何越

來源：FT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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