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諮詢結束後，內心成長的快樂寫滿了小諾的臉。猶如剝洋蔥般做了半年多諮詢後，小諾現在看清了自己抑鬱的深層心理原因，理智上想放下對媽媽的怨恨，但內心卻要讓媽媽明白她的怨恨之苦。強烈的報復衝動猶如小諾骨頭上的刺，在刺痛媽媽的同時，也刺痛著自己。

現實生活里，小諾外表陽光，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大學畢業後，她在魔都做新媒體策劃工作，工作很努力，生活也很努力。可是，內心抑鬱的困擾越來越嚴重，她感覺活著很痛苦，她曾想到自殺，覺得死可能是最好的解脫。後來她辭職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工作。

幸運的是，甜蜜的愛情一直陪伴著小諾。她的男友非常愛她，也非常包容她。當所有人都認為她抑鬱是矯情、是表演、是作的時候，她男友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目前，小諾和男友正在籌備婚禮。從拒絕父母參加自己的婚禮，到同意他們參加但拒絕媽媽在老家辦回門宴，小諾一系列拒絕的儀式性行為似乎是在向媽媽宣戰！

不過，在內心深處，小諾渴望與媽媽和解。

▋媽媽是我不快樂的原因

第一次諮詢時，小諾說她一直在嘗試開導自己，讓自己接受活著有痛苦也有快樂的觀念，鼓勵自己盡量想好的方面。

我知道，小諾還不能接受自己內心的痛苦感受。於是，我引導她進入感受層面，她似乎看到了十八九歲的自己：那個穿著藍上衣的蒼白的姑娘（她叫「寶」）。小諾想像著寶姑娘坐在課桌邊，但是沒什麼感覺，也沒什麼表情。我帶著小諾去陪寶姑娘，體會寶姑娘的感受。小諾的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她終於和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連接上了……

小諾終於直接碰觸到了內心卡住的情緒結節：爸爸媽媽是我不快樂的原因，現在每次和他們聯繫都很煩，讓我處於情緒崩潰的邊緣，讓我想弄死自己，並讓媽媽記住是他們害的！

理智上想獲得媽媽的關心和愛，但內心卻充滿了「媽媽讓自己不快樂」的消極感受。她認定自己無法解決這個衝突，也看不到解決的希望。這正是導致小諾抑鬱的深層原因。

▋媽媽總是有意無意忽略我

第二次諮詢時，小諾笑著說「媽媽總是忽略我」。她內心充滿了傷心，臉上卻帶著笑容，內心感受和表情是擰著的！

小諾說出了她的心酸記憶。她小時候在客廳里哭，爸爸媽媽都不管，姐姐也不管，感覺自己被忽視了；大學畢業前後，同學們的父母都很關心他們的工作安排，唯獨自己的父母不聞不問……

小諾回憶了很多童年往事，不過，她總忘不了笑著為媽媽辯護說，媽媽可能不太懂兒童心理。

小諾潛意識裡對媽媽充滿了憤怒和抱怨，但是，意識層面卻不允許自己遷怒於媽媽，因為那不符合中國的孝道文化。她的意識不斷壓抑自己對父母的憤怒情緒，越壓抑越痛苦，最後，被壓抑的憤怒情緒裂變出強烈的攻擊衝動：對自己的攻擊（想自殺），並通過攻擊自己實現對父母的攻擊（報復父母，讓父母痛苦）。

▋媽媽說我生來是討債的

當小諾接受並宣洩了對媽媽的憤怒後，在後續諮詢中，她開始看到完整的媽媽形象：媽媽有時也是善良的，也有對自己好的時候。而在之前，小諾卡在憤怒情結里，屏蔽了某些記憶，只記得媽媽對自己不好，以致模糊了自己想要媽媽關心的意願，也阻礙了自己去愛媽媽。

小諾回憶說，在她3歲的時候，媽媽說佛家講第一個孩子是來報恩的，第二個孩子是來討債的。作為二女兒的她當時感覺很冷，手足無措。她覺得「自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因為她是不受歡迎的，她的生命沒有意義。我知道，小諾的心智發育還沒完成，無法分辨媽媽的情緒和無心之言，以致媽媽的這句話猶如魔咒控制了她近二十年！

這個魔咒需要被解除，於是我告訴她心裡的孩子，出生到這個世上的每個人都是受歡迎的，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意義的。

▋媽媽在大街上打我，很丟人

在後續的一次諮詢中，小諾說有件小事沒做好，男友的責備讓她突然感覺非常焦慮，立刻引爆了憤怒。成敗無法掌控的不確定感，讓小諾認為自己總是做錯事。這種感覺激活了童年的相似感受：她曾在路上被媽媽打，而且被同學看到，覺得很丟人。現在，她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挨打，也忘記了其他細節，只記得自己錯了。在她心裡，似乎形成了一種邏輯：做錯了就會受到羞辱，那是非常丟人的。

長大的小諾回憶起被媽媽打的經歷，心裡產生了丟人感，進而衍生出憤怒，但又不敢也不知如何表達憤怒，感覺很無助。憤怒就這樣被壓抑在了內心深處。長大後，只要遇到令她憤怒的事情，就會激活她童年的憤怒和無助感，於是，憤怒情緒被疊加後，演變成了暴怒，猶如種子長出很多枝葉……

「媽媽打我是錯的！」小諾在心裡喊出了這句話，終於分清了自己和媽媽的邊界，穿越回去安慰了當年那個無助的孩子，化解了被卡住的憤怒情結。

這次諮詢之後，小諾內心深處的憤怒，幾乎不再疊加到現實中的憤怒情緒上了。小諾對媽媽的怨恨也緩解了一些，自己好像也變輕鬆了。

小諾開始願意去討論怨恨導致的對媽媽的報復衝動，她說，對媽媽的報復衝動雖然有快感，但也會產生自責。不過，她就是止不住這種衝動。我告訴小諾，不用著急，慢慢來，隨著一個個情結的化解，報復的衝動自然會松下來。

▋我從井底爬出來了，很舒服

這次諮詢開始時，小諾說感覺過去好像生活在井底，現在從井底出來了。她感覺世界變開闊了，很舒服，不過，她很快又閃回了井底。

我帶著小諾回看井底的畫面，看到一隻蛤蟆待在陰濕黑暗的井底，很不舒服，但是又不知道怎麼辦。小諾知道，蛤蟆象徵著處於抑鬱狀態的她。幾經猶豫和掙扎，小諾終於開始鼓勵自己爬上去（內心改變的動力出現了）。她找到了一根很細的木杆，帶著蛤蟆一起向上爬，跌下去了就再爬起來，最後終於爬上去了。她們站在黑夜的草地上，看到了遠處的燈火和星光，感覺很舒服，那隻又胖又丑的蛤蟆瞬間進化成了漂亮的青蛙。

小諾過去雖然知道待在抑鬱里很不舒服，卻沒動力走出來。她說，自己最大的變化發生在高考之後，考了個普通高校讓她覺得很丟人，整個人變遲鈍了。她覺得自己不配上好學校，總是責備自己，自責的力量就像不斷發射的磁力波，一直消耗著小諾的正能量。

小諾說的時候一直在哭，把積壓多年的傷心感受都哭出來了。她終於解開了抑鬱繩索的捆綁，能夠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情緒了。隨著她逐漸找回內心的正能量，抑鬱情緒開始消散了！

▋補夠了愛給我，媽媽就可以贏回我

小諾開始談論怎麼才能原諒媽媽了。她說，想得到我的原諒，媽媽需要努力，等給夠了我需要的關心和愛，媽媽就可以贏回我了。

小諾畫了一個10cm高的量筒，用來盛媽媽的關心和愛。小諾想像著把媽媽曾經的愛填入量筒，可是只有一點點。她使勁在記憶里提取媽媽對自己好的片段，量筒里的愛慢慢地增多了。不過，沒多久，量筒里的愛再次被不愉快的片段沖減沒了，甚至變成了負值。

小諾現在和媽媽處於僵持狀態。她對媽媽的感受有三層：第一層是她最渴望獲得的感受——媽媽和自己很親近的有愛感受，也是最舒服的好感受；第三層是她最怕出現的感受——沒媽媽的孩子的可憐感受，也是沒有希望的死寂感受；第二層是她目前所處的感受——想要媽媽又沒有媽媽的感受，也是傷心和無奈的感受。

在內心深處，小諾極其恐懼第三層感受，但在理性上，她又認定自己無法擁有第一層感受。內心的恐懼和理智上的失望疊加起來，不斷驅動小諾做出惡化與媽媽關係的行為，並繼發新的自責和無奈感。

小諾舉行婚禮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與媽媽的和解會走到哪一步呢？不管結果如何，令我高興的是，小諾說，她以後可以帶著媽媽一起成長了……

註：本文經來訪者小諾（化名）閱讀和同意後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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