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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伊:一個你未必讀懂,卻可能潸然淚下的故事

作者簡介

本文作者

自幼隨父母南下廣州,文革期間,在海南度過青春年代,1978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繫世界史專業,1980年代在廣州工作,後赴加拿大新不倫瑞大學專修加拿大歷史,獲碩士學位,遷移美國紐約市工作、生活,在紐約市公立高中擔任歷史教師多年,現已退休。

原題

一張舊照片背後的故事

我在兵團知青網上瞎溜,竟然有一大發現,赫然見到了北大同班同學健河的照片,那時他是廣州生產建設兵團九師籃球隊的成員。在北大時,我與健河相聚在同一班裡,就是奇遇。此外,我沒有再聽說過誰是廣州生產建設兵團的前知青了。健河是長沙人,投親靠友,與妹妹一同到了廣東省高州農場。我到了北大,聽說他也來自廣州兵團,驚訝得很,實在太難得了。

二排左三為健河同學

北大一年級時,同班男同學老董、健河和我曾經組成過一個學習小組,常常聚在一起複習、準備考試,與他的接觸實在很多。三個人中,我是最不用功的,健河是最認真的。不過考試的結果,有時卻讓他很遺憾,最懶的我卻得到高分數。每逢他遺憾萬分地面對考試結果,我卻幸災樂禍地拍手大笑,氣得他撓頭不已。

健河是個很吸引人的男生,樣子帥,個子高,學習超認真,成績很好,又是北大籃球隊的實力後衛。北大籃球隊那幾年在全國高校聯賽中拿過好幾屆冠軍,健河是球隊的頂樑柱。遇到班級賽時,健河更是義不容辭,為班級榮譽奮力拚搏,每逢球賽,我和班裡的女生(全部不過五六個人),到現場為班裡的男生加油。健河在場上,永遠是靈活穿梭,投籃姿勢優雅、而且命中率很高。那是健河非常意氣風發的年代。

前排右一為健河同學

然而,我們在一年級時結下的鐵三角卻破裂了。原因很簡單,一位不請自來的局外人,瑞士留學生老舒破壞了鐵三角的平衡。老舒是健河的同屋,所以很快地也認識了我。老舒比我們都年長,處世待人很老練。他的出現使我和兩位男同學的關係變得有點複雜,一來二去,鐵三角竟然散了。

我承認,我曾經讓健河很失落,至今對他仍有內疚。我不羈的個性,與老舒含糊不清的交往,很嚴重地傷害了健河。老董是旁觀者清,曾找我暗中談過,說我太不懂得健河的心思。我很不以為然,如果他不能忍受我,就說明我們之間不合適。那時,老舒義務為我和另外一位其它系的男生上藝術課,直至他離開中國。

我曾經天真地想過,老舒走後,我會修補和健河關係,畢竟他對我很有吸引力。結果,我卻發現根本不可能,他對我早已義絕情斷。對這樣的結局,我很接受,其實,我們之間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很多年後,我在瑞士見到舒東文,他為健河的早逝感到非常遺憾和不理解。

後來,我和健河再沒有私下的來往,鐵三角已是過去了的往事。很快地,健河回長沙找了一位比他年輕得多而且很漂亮的女友,據說原來是位游泳運動員。我們都想,他算是可以安頓下來了。

不料,有一天,一位同班的小男生跑來女生宿舍,要我去探望一下健河,說他病了,幾天沒有吃飯。有這樣的事?我滿臉疑惑地問。小男生說,你也是個副班長,同班同學病了,看望是應該的。

我不好再拒絕,好像煮了些吃的,拉上幾個班裡的女生,一塊送到宿舍。我們去到宿舍的時候,健河正在蒙頭大睡,看來病得不輕。我們向同宿舍的男生問了幾句病情。按我對他的了解,就算他醒了,也不願讓我們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樣子。所以,我們很快就離開了。

在以後的日子裡, 我沒有和健河單獨說過話。甚至, 在畢業離校時,我沒有給他留下聯繫地址,我不想要他在我的生活里留下任何痕迹。大三或者大四時,他與那位長沙女孩子結婚了。

與北大同班合影,後排左一為健河同學

畢業分配我回到了廣州,然後就一直很忙碌,結婚、生孩子、調工作、辦出國,最後,由於自我放逐的結果,我到了加拿大一個很偏遠的小城市開始了留學生活。如同每一個初到國外的人,我經歷了孤獨和無助的折磨。

一天,偶爾聽人說起,健河在多倫多約克大學讀博士學位,正好又認識另一位與我同學的中國人。咋一聽到這個消息,我竟然有些遺憾。為什麼是他,而不是任何一個北大的同班同學?不過,在此時,我也無法擺大小姐的架子,唯希望有機會與他見上一面,至少也可以得到些精神上的支持。

不久,一位朋友開車到多倫多辦事,我就搭著順風車到了那裡,不費什麼勁就把電話撥到了健河家裡。 他聽到我的聲音,先是驚訝,旋即很熱情地邀我到他家坐坐。一切如同夢中,我要見到自己最不想遇到的大學同班同學。

初見健河,我覺得他沒有太多變化,甚至比在北大讀書時還顯得更年輕。不過,我坐在他的車上,卻發覺他的健康狀況並不是很好,呼吸時發出一種異樣的嘶聲,他是內虛。

他很興奮,不停地告訴我,自出國後,從來沒有遇見大學同班同學,我是他第一個見到的同班同學。他真是變了,過去我一直認為他對我有偏見,有意識地與我保持距離。八九年不見,他的熱情反而讓我不那麼自然。

到了他的研究生宿舍里,他的妻子已在忙著準備晚飯,對我的到來,她同樣是很高興,但客氣中仍然帶有某種審慎。那天晚上,我們談了不少,都是留學生關心的話題,什麼學位呀、就業呀、身份呀,其他的話題幾乎沒有談及。當天晚上,他邀請我留下,不要回朋友家了,客隨主便,我沒有回絕。

第二天,我要回朋友家時,健河一再說,以後有什麼難處,千萬不要客氣,他一定想辦法幫忙。我很感動,與健河的意外相遇,對我無疑是雪中送炭。我對自己說,是不是我當年誤會他了,真不該對他那麼絕情。

我回到大學後,很少與健河聯繫,想著不要干擾他們小家庭的平靜。我到加拿大後的第二個夏天,一位朋友說是在多倫多有個工作機會,問我要不要去試一試。我很高興,馬上又發愁工作期間的住宿問題怎麼解決。這時腦子突然一閃,何若不求健河幫忙呢?於是,我隨即撥通健河的電話。

他接電話時,對我的請求頗感為難,因為他已經從約克大學退學,所以原來的宿舍已交還學校,現在全家擠住在一位在多倫多大學讀博士學位的中國學生的宿舍里。哎呀,是這樣!我有點失望,便對健河說,不如,我另想辦法好了。健河卻說,不要擔心,總有解決的辦法,你來就是了。真的不會麻煩你,我很不放心地問他。他說,你來吧,沒問題。既然,他這麼肯定,我就不擔心了。

不料,我到了多倫多,情況突然變化,原來說好的工作沒有了。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健河家,他又吞吞吐吐地告訴我,他妻子的意見要我不要住下去,因為擔心那位同住的博士生有意見。看見他滿臉為難的樣子,我非常不好意思。我說,明天,我就回去。其實,那時我連回去的路費都不夠。

我突然明白,自己的處境是多麼險要,搞不好,我就要流浪街頭。不過,我的自尊告誡我,絕不能讓健河看出我的難處。我坦然自若,裝著沒事人似的,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與健河的小女兒說笑。我出國後,對留學生們的窘境深有體會。雖然,健河全家已拿到綠卡,但他沒有工作,只能靠妻子的微薄薪水度日,不得已要與別人共租一間小公寓。

那天晚上,健河又和我談到很晚,他好像對人生多了許多感慨。他說,自畢業後,他從來沒有滿意過自己的生活,庸庸碌碌,無所作為。他說,還是北大那四年過得開心。他望著我眼睛,很認真地問我:你說,是不是?我卻感到慚愧,結婚後,我並不很多地去回憶北大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因為太忙了,顧不上。為了不讓他失望,我應付式地「嗯」了一聲。

我內心感到某種震撼,他真是很懷念那段生活。我不由地想起,他、老董和我曾有過的鐵三角關係,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有過很多的開心。然而,眼前的現實卻是如此嚴酷,我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卻咬緊牙關,不忍向他求救。

次日,健河堅持要送我到火車站,我謝絕了。我拖著行李,獨自登上公共汽車。離別時健河叮囑我,以後要保持聯繫。我嘴裡說「好」,心裡卻在想,這一別,我們還會見面嗎?我預感到,我們不可能再見了。

離開多倫多以後,我經歷了很多有驚無險的困境,但最後,我還是幸運地生存下來了。我不但讀完了學位,還等來了我的丈夫。在以後的兩年里,我經常變更住處,與很多人都不聯繫了,包括健河。

又是兩年後,我接到北大同班同學小陳(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位小男生)的電話,說健河患了腸癌,已是晚期,恐怕活不久了,希望我能打電話鼓勵他。我答應小陳,一定給健河打電話。我擔心健河接到我的電話不一定很高興,他實在不喜歡我以居高臨下的態度與他談話。沒辦法,已經答應小陳了。

果然,健河一聽說是我,語氣很不耐煩,說了兩句就要放電話。我也很無法忍受,多少年來的不滿像火山一樣地爆發,我大聲嚷道,健河,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不再吭氣,任我多說了兩句,我們的對話在很不愉快地氣氛中結束了。我終於明白,健河在這些年來,對我的看法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只能接受處於逆境中的我,而不接受處於順境中的我。

半年後,健河受盡疾病折磨離開了人世。在國外的大學同班同學商量著要給他的遺屬捐錢,我知道健河在天之靈,是絕不接受我捐助的。但我無法不違背他的意願,因為我沒有辦法向同學們解釋這其中的原委。

我捐了錢,數量不多不少。有人說我這人寬宏大量,不計較健河生前說過關於我的一些難聽話,為他的遺屬捐錢。其實,我很明白,如果真正原諒他,就不該捐這個錢,這樣做實在是對他最大的不敬。但我不想讓別人用詫異的眼光看我,只好委屈已不在人世的健河。

如果,健河知道我在最困難的時候硬撐著,就是不去求助於他,他會更難過的。幸好,至死他都不知道實情。我相信,健河和我是有緣分的。只是我們之間的緣分非因情亦非因友,更非因孽,而是一種見證的緣分。我見證了他人生的很多痛苦和矛盾。

很多大學的同學都以為他是個樂觀豪爽的人,對他的早逝感到驚愕和不解,而我恰恰最明白他為何如此短壽。我感覺,在內心深處,健河認為自己是失敗的,因為他從來沒有得到他最祈望得到的東西。對於我,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我危難的時候,很英雄地救我一次。機會到了,他卻沒有實力幫助我。他給我說過,在兵團的時候,他曾經歷過很痛苦的失戀。我看著這張兵團九師球隊的照片,確實有一兩個很出色的女孩子,也許其中一個就是他的意中人。

健河英年早逝,引起多少人的唏噓嘆息。十二年過去了,已經很少有人再與我提起他。前年,我在兵團網上看到一張舊相片,上面有他,一時勾起許多回憶,忍不住敲起鍵盤寫了一篇小文,說了幾件陳年舊事。我本想,這世界實在大,數不清的人天天在網上貼文章,沒人會在意我寫的這篇東西。真沒想到,一年後他的親屬竟讀到了我的文章,而且震動很大,決意要找到我,與我談談。

去年夏天,我隨夫出國旅遊,破天荒倆人攜手並肩共游歐洲。回到家中,孩子就急急地向我報告,有人找你,追得很緊呢。我打開電腦查閱電子郵箱,自己都傻了,怎麼是他的家人?揉揉眼睛再看,沒錯,是我已故多年的大學同學健河的妹妹想與我聯繫。這份電子郵件說,他們已看到我所寫的紀念健河的文章,很想與我聯繫。

我當下有些擔憂起來,他們是否不喜歡我寫的這篇文章,或是有其他的節外生枝。畢竟,我與這位老同學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交往。我們都是在男女授授不親傳統觀念的影響下成長,我用曖昧不清的語氣寫他,其實心裡是有壓力的。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終於鼓足勇氣撥通了健河妹妹健英留給我的電話號碼。當我通告了自己的姓名後,那遙遠的終端傳來了一個陌生聲音發出的熱情問候,我的心馬上放到了地上。健英妹妹首先告訴我,她看了那篇文章,很感動。而且,她的父母也看了那篇文章,同樣非常感動。他們全家感謝我,至今仍沒有忘記這位老同學,感謝我在他去世時對遺屬所表達的關心。我被她的這番話語弄得不知所措,唯有連聲說,不敢當。

但是,健英後來說的話卻讓我很傷感。她說,哥哥一直是父母的驕傲,學業優秀,相貌出眾,向來身體健康,性格亦開朗豁達,無人料到他竟然會早早離開人世。他走了十二年,家人仍不能釋懷,時時想到他,時時落淚。全家至今弄不明白,他是在哪裡出了問題,導致生命提前結束?

我語塞,無法回答老同學妹妹的疑問。然而,我對他的了解,與他的親人對他的了解並不相同。也許,我是個女性,可以從某個更微妙的角度了解男人的內心世界。這位老同學雖然表面看來性格隨和,但他極為好強敏感,自尊心又很強。最不好的是,他總是把自己的煩惱默默地壓在心裡,從來不向別人訴說。我在大學時,因為曾與他有過很短暫的感情糾葛,多少探測到他的性格缺陷。

本來,即使作為普通朋友,我也應該很坦誠地提醒他,甚至罵他個狗血淋頭,讓他知道自己的問題。可惜,我當時不是這麼想的。我更多地想到,要儘快撇清我與他的關係,讓他從我的生活里消失。尤其,我聽到一些小姐妹向我告狀,說他在背後曾詆毀我。我更是硬了心腸,下決心不與他再有任何的關聯。

畢業前,我們班的同學們外出郊遊,我自告奮勇留在住宿地為大家做飯。同學們都走了,唯有他留了下來,我們倆在屋裡默默地坐了一小時,一句話都沒有說。回想起來,他大概是有話想說的,但被我的冷臉鎮住了。

現在,我對自己當年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超然態度感到後悔。我絕沒有想到,他的性格缺點會引發如此嚴重後果。我也沒有料到,連他的親人都無法深入到他的內心世界。如果,我能了解他多一點,我是會拉他一把的。可惜,已經晚了。

健英告訴我,這位老同學臨終前很不甘心自己如此年輕就要離開人世,但對病魔纏身又無可奈何,健河死時才44歲。自從他去世後,我開始警悟人生。現在的我,真正放下了架子,平平實實地活著,不再與自己較勁。有時,我很想關心一下健河的妻子和女兒,但為了尊重他的意願,我從來沒有打攪過她們。聽說他女兒已讀完了大學,妻子也另組家庭。

今年春節期間,我終於在廣州見到健英妹妹。她長得太像哥哥健河,我們一見如故,談的都是健河。健英說,哥哥是他們家庭的驕傲,樣子帥,學習好,性格開朗,命定就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不料,人生結局竟然如此不幸。

我告訴健英,當年自己也曾很為健河所吸引,但種種原因,我與他漸行漸遠,終究沒有修成正果。那時,我自認不是容貌出眾的女人,一直不願相信健河會對我有什麼想法。健英卻告訴我,哥哥很早就與自己的母親提到大學班裡的一位女生,同是生產建設兵團的知青,很談得來。那時,他也顧慮,女生出身高幹家庭,恐怕交往會有障礙。雖然,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如健河所願,但他的母親卻記住了這個人和她的姓名。

去年,當健英將我寫的文章轉給母親閱讀(文章的署名是我的筆名),老人馬上指出文章的作者就是兒子多年前與她提到的那位同班女生。於是,健英通過兵團網的朋友狂追我的下落,不久終於如願以償。

聽健英講故事的時候,我的眼角一直濕潤著,我不停地對健英說,他喜歡我,為何不向我表白?哪怕托一位男生轉告我也是可以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這麼看重我的。可是,他何苦要將自己的心事埋藏得那麼深,讓我這膚淺之人從來就不得其解。如果,今天不是健英告訴我這些故事,至今,我對健河仍然還會抱有很多的誤解。

然而,斯人已逝,留下我們這些生者枉然遺憾和感慨!我與健河見最後一面時,他看上去還是很帥,很年輕。在我的記憶中,他在籃球場上從來是瀟洒,自信,頗有大將風度。我與健英相約,下一次回國,一定要與他們的父母親見面。希望我們再談起健河,不要落淚。

後記:寫這篇回憶,前後用了兩年的時間,不是落筆行文多難,而是許多故事是在寫的過程中發生,以為寫完了的故事,後來又不斷地續上。最後,我感覺是寫完了。感謝健河的母親,為我們一段已逝的知青緣份作了最終的補白。我想,我是個命很好的傻人,一輩子不解風情,但感情世界從來不寂寞。我唯有感謝上天對我的寬厚,讓我活得如此地好,從來不乏親情、友情和愛情。

本文完稿於二零零八年春

珊伊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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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軒編輯、工聖審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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