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大學的堅守與讓步
Live beautifully
Love completely
說起來還蠻意外的,我念過那麼多個學校,最有歸屬感的,竟然是三年前只待過半年的台灣雲林科技大學。我覺得這也許說明了,時間對於我這類人而言,敵不過短暫的人文關懷。
我很想念在台灣的日子,即使我是作為一個外鄉人在那裡生活。我發現台灣的大學給我最好的印象,其實並不來自熱情活潑的同學,大多來自成熟體面的老師。我所遇到的老師們大多懂得如何掌握那種微妙的「分寸感」:絕對尊重但不過分諂媚;所以儘管我沒有因為「國際學生」這個身份而得到什麼優待,但我非常滿意我的初來乍到沒有讓任何一個台灣本地的學生受到什麼委屈。
「讓自己人受委屈」,好像是我們中國人天生就擅長做的事情。
比如順手將自己小孩喜歡的玩具送給來串門的熊孩子;再比如同樣配置的宿舍樓,外國留學生就是兩人甚至一人一間,而本校學生則是四人一間且沒有空調……久而久之,這好像成了我們都默認的「地主之誼」。
所以在去台灣之前,我就有小小地得意並期待自己也將被當做貴賓,可以住到上好的寢室,在炎熱的9月享受空調送出的陣陣冷風,悠悠地開啟我的台灣故事。結果真到了學校,除了炎熱,其餘的一切都不在預期之中。
▼日月潭
台灣雖是彈丸之地,但也人煙稠密,基本上所有的大學宿舍都只夠兩個年級使用。不過一般二年級以後的學生都開始去打工,在外面租房子住倒更能配合工作與學習,所以宿舍就由一年級的學生、研究部的學生以及國際學生使用。但其中,有四分之一的宿舍沒有安裝空調。二三四年級的學生如果仍想住校,可以申請空房,如果申請的人數超過供應量就由學校抽籤決定。
申請冷氣房,就是我與台灣大學的第一個交集。
其實我根本不是愛找麻煩的人。這個契機是源於剛開學的那一周我去參觀了雲科的諮詢輔導中心,恰好接待的俊升老師得知我是交換生後禮貌地寒暄:「怎麼樣,住的還習慣嗎?」本想禮貌地回復:「一切都好」,但是想起每個被熱醒的早上,我就忍不住想哭,吐槽性質地對俊升老師說:「怎麼辦,台灣太熱了!我又住頂樓,每天睡醒脖子都是濕的,超難過!」
▼與好友同游宜蘭
結果俊升老師很在意,順手拿起電話,一邊撥號一邊解釋「我幫你問問看宿舍管理中心那邊冷氣的安裝進度」。從他說的話我判斷得出,裝空調這件事一時半會兒是沒可能,我心裡仍是很感激他主動詢求解決辦法這個行為,所以趁著他還在禮貌地和電話那邊講結束語,我也在想著要如何表達我的感謝。
但是他掛上電話後卻給我帶來了另外一個好消息:「玉婷,宿舍管理中心那邊的黃小姐說暫時沒辦法安裝空調,但是你可以申請調到冷氣房去。流程是去她那裡填個申請表,再從學校官網上查詢有空房的宿舍,如果那個宿舍同意你搬進去,就請舍長簽字,把表交過去,等一周以後公示,然後就可以搬進去了。」
我激動萬分,簡單謝過幾句就跑向宿舍管理中心,並承諾辦好此事再回來跟俊升老師分享喜悅。他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友愛地說:「好哦!祝你好運!」
▼校慶日
我做好了「好事多磨」的準備,畢竟這要是在我大陸的學校,辦個申請沒有一周也有三天。可出乎意料的是,流程走得相當順利。順利到什麼程度呢?我當天就把新宿舍舍長的「同意」拿到了手並把表交了回去。不過這期間,有一個細節令我感觸良多——
在校園官網小小比對,挑選了三樓的一間宿舍,查到宿舍電話後,我本能地問負責人黃小姐:「不知道可不可以從這裡查到舍長的電話呢?我擔心打宿舍電話沒人接。」
黃小姐直接拒絕:「不行,我們不能隨意透露學生的隱私。如果現在打不通,就晚上再試試,總會有人在的。」
從細微之處瞥見了台灣的嚴謹與認真,我不僅沒有絲毫碰了壁的心情,更多的是覺得臉紅。當天就帶著這種臉紅與期待沉沉地睡去。不想第二天雲林有輕微的地震,我有點暈眩,但更令我崩潰的是,那天早上的悶熱讓我脖子額頭比往常攢了更多的汗,我委屈得快哭出來。
▼淡水,真理大學
大概惡劣的環境會催生「向上」的力量,那天午飯結束之後,我就去求黃小姐能不能讓我提前入住。有原則如她當然是第一時間拒絕,但為了安慰我,她甚至講起了自己的悲慘故事:「我家也沒空調,也是要熬的。為什麼?因為前段時間我家那邊地震,房子塌了,還沒建好。現在住的鐵皮屋,你想想更熱吧?」
她很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又繼續舞動手上的滑鼠,解釋道:「再等等嘛,現在還是申請期,下周一公示,到周末你就可以搬進去了。沒問題的啦!」
「既然沒問題,那讓我早點搬嘛!每天醒來真的超崩潰的!」其實講完我也就死心了,準備等她拒絕完我就回宿舍一個人傷感。
黃小姐還是認真地回答:「不行啦,至少也要等申請期結束嘛……你別動!」她突然加大音量,眼神示意我冷靜。
這種沒頭腦的情況其實心裡很慌張,但怪的是我的脖子突然僵硬,眼睛咕嚕地轉動,企圖搜尋更多信息。黃小姐緩緩站起來,小聲地說「你先別動哦」,隨後屏住呼吸一般,握著一隻黑色馬克筆的手平穩地向我伸過來。
▼Emmm~
順著筆頭的方向我才發現,我的右側胸口上面有一隻小小的蜘蛛!
我不行了,眼淚突然就聚集在眼眶裡,輕聲尖叫起來:「啊,怎麼辦怎麼辦!」這時候她快速揮動馬克筆,出其不意地將小蜘蛛彈了出去,再順勢朝天花板望了一眼,然後眯眯笑:「還好你沒有亂動,它要跳進領口就麻煩了!」我逼退眼淚,制止她:「還好沒有!我真是要嚇瘋了!你真是救了我一命耶!」
「好啦,那你今天就搬過去吧!」她拿出我的申請表,嫻熟地蓋上章再放回抽屜。我驚訝大於驚喜地大喊:「哈?真的嗎?」
她點點頭,又點點滑鼠,給出肯定答覆:「真的啊,你現在就可以過去搬家了——我要說明哦,不是因為你剛剛受到了驚嚇,我過意不去讓你搬的。是一般申請公示都不會有問題,我也想著你不遠千里來我們台灣,不希望你在這邊過得不開心,覺得我們台灣不好,所以你早點搬過去享受冷氣吧!」
即使是現在,事情過去的三年後,我也仍然會因為她的這番關懷而倍感親切與感謝。
▼搬寢後的舍友,一年級的學妹
我隔天去找俊升老師,向他的在意表示感謝:「台灣的老師都這麼貼心嗎?我第一次感覺作為學生,被認真對待,這種體驗非常美好!」我開心地說,他眼含笑意靜靜地聽。
待我激動地分享完我小小的奇遇,他才幽幽地開口:「因為學生才是最重要的啊。老師就是要為學生服務,因為沒有學生,我們這一切都不會存在啊。」
一時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歸屬感與安全感湧上我的心頭。
安全感這件事,在台灣,真實得像每天拂面的風,閃耀的太陽和蔚藍的天空。猶記得開學周,我假扮阿貓學校的學生去參加他們的開學典禮,校長笑眯眯地跟大家問候:「各位同學,早安!」
「大家昨天應該都沒有睡飽嚯?睡飽才怪了啦!要離開家坐那麼久的飛機到一個孤島上來……那希望大家接下來可以適應這裡的生活,晚上呢盡量不要太晚回來——不是說我們台灣不安全。大家放心啦,我們台灣真的很安全,希望大家早點回宿舍是擔心回來太晚怕吵到已經睡著了的同學嚯!希望大家越睡越好,睡飽了才可以好好玩。最後祝福大家收穫滿滿,玩得開心!」
▼彰化師範大學的校長
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哪個地方的人可以這麼自豪地說「我們這裡很安全」了。反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與朋友的分別語,從「下回還一起玩兒!」就慢慢變成了「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發個信息!」在台灣有種拾起了這原始情緒的感覺,保留著今天的愉快並期待下一次的見面,好像因為省去了對對方的擔心,下一次的見面會來得更快更容易些。
從大環境來看,台灣人是否都安居樂業我不敢說,但我相信安全感和歸屬感一定是安居樂業的前提。從我所在小環境做對比,我在大陸念過的學校,其實很多時候很多細節,校方都在有意無意地剝奪學生的歸屬感和安全感。
上周看到某學校因為承辦世界級的比賽,臨時安排女生騰出宿舍給運動員而鬧得學生不開心的這種事,還真是見怪不怪了。而我自己曾遇到過的是,從台灣回去,要辦理相關的復學手續,交表的時候負責的老師問我:「你家是哪裡的?廣西的為什麼一口香港腔?去過台灣啊,什麼不學學這個,怪腔怪調的!」
▼秋遊活動
到底我們大陸的學生是更堅強,因為似乎一直在逆流而上。可說到底,老師又為什麼要使用自己所謂的權利來「對抗」學生呢?
在台灣我沒有看到這樣的對抗,並且我真實地看到,日常但凡有點什麼好事,校方都會原則性優先考慮本校學生。比如名額有20人,那學校的配比就是,10個台灣學生,6個國際學生,4個大陸學生。我覺得沒什麼不妥的,因為就算我們是外賓,也不代表本地學生就應該謙卑委屈讓步。
台灣的夏天很長,在各種各樣的台灣電影里我們可以直接感受到,就是這些炎熱的夏日催生了無數個熱烈的青春故事,也製造了無數個與關懷有關的故事。到底會不會因為得到更多優待就恃寵而驕其實不好說,要看人也要看立場。人性的東西很複雜,所以我就當自己是個講故事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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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怪物H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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