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明：用影像與1000人對話

最新 05-23

黑明（2009年胡武功攝）

當人們喋喋不休爭辯「紀實攝影」概念的真偽時，黑明腳踏實地落實著自己關於紀實攝影的一個個計劃。20年以後，他的《走過青春》、《中國的僧人與凡人》、《100年的新窯子》、《公民記憶》、《100個人的戰爭》等圖文書相繼出版。黑明實現了當初的理想，完成了自己心中的「中國村史」、「影像人學」、「民間國志」。在我看來，黑明的實踐還有一個重要意義，就是豐富了紀實攝影的內涵。

中國歷史上，沒有誰為散落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大地上一個極不起眼的小村落撰寫「村史」，尤其結合攝影的方式，為他們立傳。即便是在高喊「人民群眾是真正的英雄」的延安時代，也沒有哪位攝影家把鏡頭真正深入地對準庶民百姓。民國時的庄學本雖然深入到了「老少邊窮」地區，顯然他的目的主要是采攝民俗風情。

不能撰寫「中國村史」的主要原因是缺乏「人」的觀念，全體國人的集體無意識，反映出我們民族文化的缺陷。黑明為一個連在延安本市地圖上都找不到的村子拍照，堅持八年如實記錄農民的生存狀態和他們的命運，這實在是「以人為本」的歷史意識的體現。

改革開放，衝破了千年「官本位」的封建禁錮，使我們才可能掙脫「英雄崇拜」、「奉命創作」等一系列羈絆。可見，觀念的轉變是根本的轉變。觀念更新了，身邊處處是新鮮的題材，眼中處處可見嶄新的影像，攝影家才可能真正進入到一個自由、自主的拍攝階段。把一個個具體小民的日常命運與國家豐富的社會生活聯繫起來，如此，黑明的圖文書便進入了中國普通百姓的影像史。

1995年我在為黑明四兄弟出版的畫冊序言中寫到：「黑明們用母體培育的誠摯的眼睛觀察審視這並不陌生的土地和父老鄉親，隨著他們的鏡頭，我們看見了一個個飽經風霜閱盡人世色彩的靈魂，看見了一個個淳樸、潔凈、透亮的生靈，看見了五千年來不斷修整黃土地的陝北人，看見了滲透著種種政治、經濟、宗教、人文的黃土高原」。黑明正是在用攝影展現地域人的命運過程中努力揭示豐富、複雜的人性。在我看來，紀實攝影就是「影像人學」。我不能說，黑明受了這種理念的影響。但是黑明20多年來，走的確實是一條「影像人學」的紀實攝影之路。

黑明已經出版的圖文書，何止與1000人對話！這些有姓有名有年齡有性別的拍攝對象們，向黑明敞開心扉，說他們的理想，說他們的性愛，說他們的不幸遭際，說他們的峰迴路轉-------總之，說他們的生命歷程。雖然黑明的影像與文字似乎缺乏「藝術之美」、缺乏「視覺衝擊力」，然而正是缺乏了那些裝腔作勢而拿捏的「藝術性」，黑明的作品才更加的質樸、自然、活泛和真切。他奉獻給我們的是一個個為活著而奔波，為得失而喜憂，為願景而堅持的充滿豐富人性的群像。在攝影和藝術急劇走向娛樂化、媚俗化的今天，黑明堅持走嚴肅的「影像人學」之路，是何其難能可貴！

無論寫書，還是寫史，一方面是想把自己知道的記錄下來，另一方面，是想把自己知道的傳播出去，告訴想知道者和後來不知道而想知道者。關於攝影和寫作，黑明說：「因為我想知道」。他特彆強調一定要知道「那些飽蘸中國特色的」人和事，並把他們「記錄下來，傳播出去」。黑明在完成《公民記憶》時，選擇了100多位對象，把他們請到天安門廣場拍照，並悉心聽他們講述自己生命歷程中與國家命運相關聯的故事。於是，我們通過100位相隔數十年在「具有政治意義」場合的不同合影，看到了漫長歲月對生命個體的改變。通過被拍對象的口述，我們了解了共和國經歷的「三反五反」、「抗美援朝」、「反右派」、「大躍進」、「十年動亂」等一系列政治運動，以及它們給每位在天安門前留影的人所帶來的人生變化。黑明用他的智慧與勤勞，完成了一部「民間國志」。這樣的「國志」，不概念，不抽象。國家發生的所有重大事件與變化，都落實在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個體上。

黑明並沒有當「救世主」，但黑明在拍攝自己的對象時，總會留意到他們的困難，盡自己的能力給以幫助。無論是當年的知青，還是新窯子農民；無論是老紅軍，還是抗戰國軍，甚至自己的攝影同行他都會解囊相助，或利用自己的社會關係施以便利。

有評論說，黑明是一種現象，黑明是一個傳奇。我說，黑明用自己的實踐為紀實攝影開出了一條編撰「中國村史」、「影像人學」、「民間國志」的新路，為紀實攝影增添了中國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