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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著大房子,我卻連一雙耐克鞋也不敢買

我可是95後啊,在那個獨生子女組成的王國里,沒有零用錢的孩子幾乎是不存在的,我就是瀕危物種中的那一個。

就像一個班級里老師只會關注最拔尖的學生和最落後的學生,一個國家和社會往往也只會關注那最頂尖的10%和最底層的10%。從小到大,我在班裡就備受關注。不僅因為我的成績是那最頂尖的10%,還因為我屬於班裡那最窮的那10%。

在5歲前,我一直穿的是哥哥的舊衣服。上小學之後,我開始穿堂姐們的舊衣服。每到換季的時候,媽媽就會帶我到堂姐家裡,從堂姐不要的衣服里挑能穿的回來,如果偏大也挑回來放著來年穿,所以我的衣櫥總是滿滿的舊衣服。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些年爸爸在房管所工作,雖然是進城務工,但是憑藉技術被聘為合同工,福利優厚,發米面糧油和電影票。但爸爸的工資要拿來買摩托,買傢具,不是拿來買新衣服的。我快要上小學的時候,爸爸還用借的錢湊了六萬,買了一套三室一廳70平米的房子。

小小的我對於搬進了更大的房子完全無感,只是感嘆沒有新衣服穿。終於在一次媽媽教訓我的時候,我當作回擊的理由說了出來,媽媽一臉驚訝,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介意,就出門帶我去買了一條新裙子。之後,又是幾年沒有新衣服,因為買房借的錢要慢慢還。

劇照 | 《小鞋子》

直到堂姐開始發胖,身高不再增高,我的舊衣服才斷了貨。

這期間爸爸下崗了。在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開始當包工頭,在小城裡承包工程。爸爸拉來家鄉的好兄弟們,準備帶著他們大賺一筆。結果,沒想到無數無良的開發商在等著他們入坑。爸爸有一個發黃的賬本,上面記的是十多年了還沒有結清的帳。

有好幾次都是工程做完了,開發商卻開始玩躲貓貓。拿不到工程款就沒辦法給兄弟們發工資,爸爸就把家裡的積蓄墊出去,先發一些工資讓兄弟們回家。他們可以回家了,我和哥哥卻餓起了肚子。有一段時間,每天媽媽都會跟我和哥哥說家裡還剩多少錢,從99元,到最後剩下十幾枚硬幣。媽媽每天去郊區挖野菜,然後用從老家背來的麵粉混著做成蒸菜。在我們不知道吃了多少天蒸菜之後,爸爸終於拿錢回家了,我們終於有肉吃了。

就這樣,在我以為舊衣服終於斷貨的時候,卻餓起了肚子,更別說買衣服了。還好小學初中大部分時間是穿校服,而且北方衣服乾的快,有學校定製的兩套校服完全可以度過一周七天。

對於小學時代的我來說,不僅新衣服不存在,零用錢也是不存在的。我可是95後啊,在那個獨生子女組成的王國里,沒有零用錢的孩子幾乎是不存在的,我就是瀕危物種中的那一個。有一次因為嘴饞,我跟一個同學說,你給我你的零食吃,吃一口我給你一塊錢。現在回想當時的自己真是傻到爆,如果有了一塊錢,自己可以買十個那樣的零食,何必要拿來買他那一口?看來自己從小就對金錢就沒有概念,畢竟真的很少摸到錢,連幫媽媽買饅頭打香油都不得貪污一角。後來同學追債追到家裡,還是借住在家裡的姥爺拿5角錢幫我解了圍。

我小學四年級了,干工程失敗的老爸選擇回歸田園,做起承包土地的營生。他說:「老天不會騙人,只要肯付出汗水,一定會有好的收成。」於是,又用家裡所有的積蓄承包了一個200畝的山楂園。我永遠都記得我媽帶著我和哥哥去銀行,拿存摺取了6萬元現金,裝在包里往家裡走,讓我和哥哥站在她左右當保鏢,媽媽說:「這些錢交給別人之後,存摺里只剩幾千塊錢,是我們接下來半年的伙食費,不能隨便亂買東西,否則要餓肚子的。」她的意思我很明白,是警告我們要聽話,不能因為想要的東西買不到而哭鬧。

因為是全部的積蓄投入,爸爸不敢掉以輕心,每日精心打理果園,只要樹上還有綠葉,爸爸就住在果園的小木屋裡,直到冬天樹榦禿了才回家。付出終有回報,種山楂的第一年勉強回本,第二年初見成效,第三年大賺了一筆,大概有十萬之多。十萬元,足以讓我這個沒見過世面又餓肚子餓怕了的人驚喜萬分。萬萬沒想到,我爸去買了一輛車,全部算下來差不多八萬,還剩兩萬,媽媽說下一年買農藥肥料還要用,不可以亂動。只是帶我去買了幾件地攤貨象徵性地安慰了一下我幼小的心靈。

第四年,又賺了一筆,大概也是十萬左右。這時,爸爸在他房管所老同事的鼓動下,坐著看房團的大巴去濟南投了一個房地產,在一個尚未建成只有圖紙的大市場買了一個小商鋪。爸爸拿了一個購房合同美滋滋地回了家等著辦房產證,結果,這都六七年過去了,爸爸的房產證還是沒有影。那個老同事也是受害者之一,他的年紀比我爸大的多,聽說是拿養老錢買的,我爸說他都不急我們急什麼。好的,爸,我們不急,我就是想買兩件衣服。

劇照 | 《小鞋子》

第五年,山楂的收成有些下降,但是爸爸憑藉自己的誠信開始做倒賣山楂的中介,也賺了一些錢。這時,一個遠房親戚想在小城安家,就老爸做參謀一起看房,老爸正得農閑便欣然前往。看到一套南北通透大飄窗的130平好房大呼不錯,親戚覺得買不起便沒要。老爸的心卻開始痒痒,他把家裡所有的積蓄加上老房子抵押的貸款一起付了首付。新房房貸加上老房的抵押款,一個月大概要還3500元,要知道我們那個小城,一般市民月工資也就這麼高。

一年果樹只結一次果,所以我們家收成也是一過性的,並不像上班族月月拿工資。所以爸爸每次把所有的收入做大筆投資,對於接下來一年的家庭生活都是災難性的。後來爸爸說,當時真是太心急了,步子邁大了。我的老爸啊,你不是這一年步子邁的大,你這麼多年都邁的很大好嗎?

自從爸爸開始種果園,我們全家便開始了定期到鄉村的「度假之旅「,媽媽是VIP客戶,每個月基本要過去半個月,農忙的時候更是整月整月不回家。每當這時,我和哥哥就開始了「變形記之城市留守兒童」,我和哥哥要自己做飯,自己寫作業,收拾睡覺,第二天還要定好鬧鐘以免遲到。

父母一個星期會回家一個晚上,給我們留下錢,問一句我們的學習情況,就疲憊地睡去。他們總是前一天的晚上10點到家,第二天清早又要走,連做一頓飯給我們吃的時間都沒有。剛開始,我會在天黑之後感到害怕,會抱著錄有媽媽聲音的手機默默哭泣。後來,我們一回到家裡就把電視打開,因為只有兩個小孩子在家的空氣太寂靜了。再後來,我和哥哥把電視開到越來越晚,甚至到了晚上十二點都還沒睡。

終於因為睡眠不足成績下降,被父母發現了我們的異常。但是,他們的處理措施並不是留下來陪我們,而是帶走了連接電視與信號器之間的那段電線。當然,這難不倒我愛發明的哥哥,他不知道從家裡的哪個角落翻出了一段裸露的銅絲,鼓搗了一番之後,我們又可以開啟我們放學之後的歡樂時光,只是畫質變差了以及信號不太穩定。另外,要記得在父母回家那一天提前把銅線收好,保證電視的屁股降到室溫,早早上床睡覺,假裝我們過著他們理想中的生活。

在我和哥哥要上初中的時候,爸媽買了一台電腦放在家裡備用。從此父母不在家的日子,哥哥開始轉戰裝機遊戲,電視就完全屬於了我。就在我準備像小學一樣開啟混亂的夜生活時,爸媽派了姥姥和奶奶輪流照顧我和哥哥,每人一個月。這樣,父母只需要一個月回來一次就好。這兩個老太太的輪流造訪讓我和哥哥的生活開始變得不太安寧。

姥姥是個盡心儘力,管理我和哥哥非常徹底的老太太。她嚴格履行父母給的任務,不能看電視玩電腦,每天按時作息,除了吃飯睡覺就要看書學習,不懂事的我和哥哥免不了要和姥姥對著干,每次都是姥姥受不了我們倆,跟我媽說:「你這倆孩子還是你自己管吧,我管不了。」

而我的奶奶與姥姥恰恰相反,她奉行放羊式管理,每天保證我們吃飽穿暖不生病,其他的一概不管,想寫作業寫作業,想看電視看電視,奶奶最喜歡的就是在一旁看著我們干這干那,還有靠在沙發上打盹。我們長大後,奶奶說當時覺得我們兩個小孩自己在家,沒有父母怪可憐的。我瞬間眼眶濕了。

有姥姥和奶奶照顧的好日子只存在了一年而已。上了初二,大概父母覺得我們足夠成熟了,就不再讓老太太們奔波。因為老師經常讓我們上網查資料,所以家裡電腦已經連上了網,從此,我和哥哥的初中生活開始往深淵滑落,當時風靡的電腦遊戲哥哥都玩,我則被各大衛視的熱播偶像劇迷得神魂顛倒。

初一我因為底子好加上不是很難,所以成績還過得去。初二月考成績的起伏則能夠很好地反映我的父母是否在家。農閑的月份考的很好,農忙的月份就考的比較差。到了初三上學期,我的請假記錄越來越多,我當然沒那麼多病可以生,只是媽媽的手機在我手上,我可以隨意發簡訊給老師。

劇照 | 《小鞋子》

不過,謊言多了總會有破綻。終於有一天,老師開完家長會叫住我媽說:「孩子最近身體不太好啊,請了這麼多病假,家長要好好照顧一下孩子的身體啊。」我媽懵了,第二天我就結結實實被爸爸打了一頓,腫著眼睛去上學的時候,我的想法只有一個:我再也不想上學了!當然,這只是一個幻想,我不但開始老老實實地上學,還多上了一年——我復讀了一年才考上高中。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除了上學時留守以外,每逢暑假便是農忙,我和哥哥還要下鄉」支邊「兩個月,開學的時候再曬得黑乎乎、累得瘦不拉幾地回學校。果園裡沒有電視,方圓幾百上千畝都是各個老闆承包的土地,所以遠離村落,沒有小朋友可以玩耍,甚至去小賣部都要走上幾個小時,連買零食的念頭都可以取消了。這個被老爸稱為「天然氧吧」的地方,對我來說簡直是噩夢。

每年剛放暑假的時候,我會退化成了一個鏟子都拿不動的狀態,經過兩個月的鍛煉之後,我可以揮鏟長驅直入八百米,而且還能開拖拉機協助打葯,各種農活全程參與,認識了很多昆蟲和小動物。但除了小小的樂趣,我感受到最多的還是疲憊。干農活每天都要趕進度,畢竟果園那麼大,活兒那麼多,老爸還不肯出錢僱工。所以在初中的某一年夏天,我叛逆地離家出走過,一路走了二三十公里,快要走到城市裡的家的時候,被父母騎著摩托車追上來。他們對我的執著哭笑不得,給我買了一根冰棒之後,問我是要回家還是回果園。我腦子大概是走傻了,又被他們騙回了果園。

每個暑假如此,初中升高中的那個暑假也不例外。由於爸爸投資失誤導致家境」貧困「,我爸便託人開了貧困證明,把我送到了下崗職工子女組成的陽光班,這個班與重點班是同一批老師,陽光班裡有一半都不是很陽光,有很多考不上重點班就找關係進來的。除了老師好之外,這個班還有一項傾斜就是助學金比例比較高。當時正在為錢發愁的爸爸立馬拍板,從此我就成了領助學金的學生,一領便領了高中三年。

一開始我真的覺得自己需要助學,畢竟家裡是真的沒有現金。當被曬了一個暑假又黑又瘦的我入學報到的時候,老師一點兒也沒有懷疑我這個助學生的身份,反而對我關注有加。但是等到高二爸爸帶我們搬到裝修一新的房子居住時,我突然感到心很虛,覺得自己住在這麼好的房子里不能再領助學金了,應該把他們給更需要的人。但是,一方面家裡確實沒有現金,為了還貸款爸爸經常愁得睡不著覺;另一方面我也享受那種被老師關注的感覺,而且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成績上升了,老師說你勵志;成績下降了,老師表示理解,畢竟家境不好。甚至每當我狀態不好的時候,班主任都會關切的問我,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所以我高中畢業前從來不帶同學去家裡玩,不敢買太好的鞋或者衣服,不和同學去吃飯唱K,原因只有一個,我覺得助學生不應該住這麼好的房子,不該買好的衣服,不該去亂花錢。助學生就應該好好學習,改變家庭困境。

我逐漸變得孤僻,除了討論問題,私下裡很少與同學來往。我儘可能的把時間都花在讀書上,來緩解自己在金錢上的壓力。想著考上大學就可以離開這個環境了。

還好,雖然因為壓力太大在考試時發燒拉肚子,我還是考了一個不錯的成績,可以上一個不高不低的一本。

我選擇讀醫,因為那可能是普通人上升的一條捷徑。學校在廣州,廣東的學生比較多,大家都比較有錢,而爸爸尚未從步子邁太大的創傷中恢復,於是我又理所應當地申請了助學金。在我剛上大學那一年,有一篇文章很火:大意是一個領助學金的人穿了耐克鞋被人詬病。這一錘又給我敲了警鐘,千萬別暴露自己的家住在十三層,家裡有兩套房,還有小汽車,最最重要的,千萬別買名牌鞋。

劇照 | 《小鞋子》

於是我又開始了苦行僧般的生活,吃食堂的飯菜,買最便宜的衣服和鞋子,泡最久的圖書館。父母為了避免我們餓肚子,便把一個學期4000元的生活費在開學時打到我們卡里,這樣即便他們後續沒錢,也不至於讓我們斷糧。後來雖然信息延遲,我還是知道了父母又一次投資失敗的消息。

直到大三那年,在我和哥哥的勸說下,父母終於選擇放手那一套老房子,賣掉來還債,父母的腰包才有所起色。我便迫不及待地告訴班委我不用再申請助學金了。一下子,心理上彷彿有一個重擔卸下。六年了,我終於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了,我可以買一雙名牌鞋,我可以來一場小旅行,可以偶爾去吃大餐。

都可以了,但事實上,我並沒有這麼做。因為在這麼多年的經歷下,我逐漸變得對金錢缺乏安全感,今年有錢了,明年萬一餓肚子了呢?我不會理財,我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甚至有時候我會報復性地亂花錢,我不太擅長交朋友,因為我總是不夠坦誠,我會暴食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我做事總是瞻前顧後縮手縮腳,因為內心缺乏底氣。

父母有意無意對我和哥哥的窮養確實鍛煉了我們堅毅的品格和遇事沉穩的優點,但是也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壓力和自卑。在上大學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就屬於底層的10%,直到上了大學幾年之後,我才意識到,其實我的家庭從來都不屬於那最底層的10%,而是那中間的80%。父母奉行「困境出人才」的觀念,但貧窮帶給我的陰影與自卑,是伴隨我很多年都無法消散的。

現在的我在慢慢癒合,在慢慢地學會去自愛和自尊。其實我從來不怪父母,他們從來沒有亂花錢,沒有人吃喝嫖賭打麻將,我們沒有新衣服穿的時候,父母更是把一套衣服穿了十幾年。就像媽媽說的,祖上留下來的家底太薄,全靠自己打拚,免不了有一些沉浮。也沒有人教過他們如何理財,等我知道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再告訴父母時,他們已經沒有雞蛋可以分配了。而且我的父母從來沒有放棄過陪伴我們,盡量帶著我們經歷這個家庭經歷的一切。

有人說受原生家庭影響越大的人,成功的機率越小。但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完全脫離我的原生家庭了,因為我是與它一起成長的。就像我的高二班主任對我說的:「我覺得你這個家庭是一個非常上進的家庭。」

嗯,我也這麼覺得。

-END-

作者 怡靜

編輯 | 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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