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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的東方美

《紅樓夢》的東方美

費秉勛

當尤三姐引頸自刎的時候,我們如同看到光明的天空中驟然湧起濃密的黑雲,一聲霹靂,耀限的閃電從空中划過。當司棋和潘又安雙雙殉情自盡時,我們又像經歷到平靜的世界出其不意地暴發了地震。晴雯的死亡如靈禽慘遭鷙鳥的巨爪,金釧的投井似溪流在地洞中沒滅。這些悲劇都顯得嚴峻、雄奇、悲壯,凄厲,使人驚心動魄,這當然是崇高美。林黛玉在寶玉與寶釵成婚的日子裡,焚稿絕痴情,

喊著「寶玉,寶玉,你好……」死去,給人以大夜彌空、陰雲四合、悲風迴旋的感受,是更具雄渾浩大的崇高美的。但是,崇高並不是《紅樓夢》悲劇美感形態的主要傾向,崇高在《紅樓夢》的審美特色中只佔次要的地位。《紅樓夢》悲劇審美特色的主要傾向,是幽雅的、東方式的詩意美──清幽的詩的意境和使人迴腸盪氣的詩的情懷。讀《紅樓夢》所得到的美感,如讀張若虛、劉希夷的詩,歐陽修、秦少游的詞,如看《清明上河圖》的工筆長卷、如臨江南蘇州的園林。那種美是娟秀組成的宏闊,雅緻里顯示著流動,幽靜中透出點喧鬧。如聽廣東音樂,絲竹閑雅,雖不乏急管繁弦而絕大鼓和長號的健響。這樣,《紅樓夢》便形成描寫悲劇時獨到的審美特色。注意到《紅樓夢》這種審美特色,可以啟發我們想到這樣一個問題:西方美學家認為悲劇的主要美感形態是崇高,從《紅樓夢》看,這個結論顯然是靠不住的。以西方悲劇作為考察研究的對象,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必然的,也是有道理的。但這個站論在中國的悲劇作品特別是《紅樓夢》中便見出了例外,失去了它的正確性和普遍意義。中國悲劇用藝術實踐破除了四方美學家的這個結論。西方美學把美感形志分為優美和壯美,悲劇的崇高略等於壯美,而中國悲劇中幽雅的詩應美,既不是以對稱、均衡、和諧、統一等為特徵的「優美」所能規範,也不屬以粗獷、嚴峻、陽則、勁能為特徵的崇高美,而是中國悲劇中常常獨具的審美形態。在東漢建安年間出現的悲劇敘事長詩《孔雀東南飛》中,崇高美與幽雅的詩意美是並存的,後來民間流傳的悲劇故事如韓憑妻、董永、梁山伯與祝英台等,也是二美並重,而牛郎織女、梁祝化蝶一節又表現為「優美」。元代雜劇中的悲劇《竇娥冤》、《趙氏孤兒》、《介子推》以崇高美為主,近似於西方悲劇,而《漢宮秋》、《梧桐雨》等則以幽雅的詩意美為主。《紅樓夢》悲劇的審美特色,就是在中國藝術遺產的基地上,發展了《漢宮秋》、《梧桐雨》的悲劇美學傳統而形成的。我國悲劇的這一獨特的美感色調,為世界悲劇藝術的美學寶庫中,增添了十分珍貴的文化財富。

《紅樓夢》悲劇幽雅的詩意美的形成,有著作家曹雪芹主觀審美觀的根源,是作家自身精神風格的一種外化。看來,曹雪芹是特別注重和偏愛幽雅柔和之美的。這種審美偏好,又和作家所選擇的題材相統一。《紅樓夢》主要以少女為表現對象,作家直到潦倒落拓的後半生,耿耿在懷的總是經過他藝術家的眼光和感情觀照過的那些生活中的少女。適應於描寫對象所具的特質,《紅樓夢》的藝術風格正象少女的情懷一樣娟秀、纖巧、纏綿、深細。

《紅樓夢》幽雅的東方式的詩意美,還和作品所規定的大觀園這一詩意環境有著極大的關係。那些樓台亭閣,花木山石,曲廊拱橋,流水修竹,少女們活動在這樣的環境里,極容易造成幽雅的意境。

上文已經提到,《紅樓夢》悲劇主人公的詩人氣質和文雅細膩的性格結構,促成著全書獨特的審美特色。因為《紅樓夢》在藝術方面有一個重大的創造是,作者並不包攬一切地出面向讀者描摩環境,敘述情節進展和人物活動,而往往把敘述者化到人物身上去,站在人物的角度,通過人物的感情、心理、眼光來展開一切,這樣,作品的敘述和描寫便在許多地方滲入著人物的精神特徵,反過來作品悲劇主人公的氣質和性格結構特徵便不能不影響整個《紅樓夢》的審美特色,造成作品中藝術描述的幽雅的詩意美。當然起決定作用的,還是直接描寫的對象。例如劉姥堪的性格雖然是村俗的,但通過劉姥姥的思維、感覺、情緒所寫出的大觀園的意境,仍然基本上是幽雅的。這裡只是說,《紅樓夢》人物化的、類似電影感情鏡頭的描述方法,對於造成《紅樓夢》幽雅的詩意美,是必須注意到的一個因素。

和《紅樓夢》的審美特色相聯繫,這部悲劇文學作用於讀者的欣賞情緒和感受機能,是一種詩情和詩意美的默默的滲透,而不是以崇高美為主的悲劇對讀者或觀眾心靈的猛烈的震的撼。莎士比亞的悲劇,戲劇高潮總是放在最後,當悲劇主人公同他的敵對人物在頃刻間紛紛毀滅的時候,我們就象猛然間經歷了一場可怕的暴風雨,目瞪口呆,心靈受到劇烈的震動。看中國戲曲《趙氏孤兒》,也有同樣的感覺。讀《紅樓夢》,我們的情緒卻是浸沉在詩意的境界中,作品中所流動的悲劇氣脈徐徐地緾繞、飄散,籠住了我們的感情。悲劇的雲霧不時凝成細小的露珠,一滴一滴浸潤著我們的心田,使之微微地顫動。崇高美的悲劇象暴雨,詩意美的悲劇象細雨。暴雨來勢兇猛,具有觸目驚心的威力;但暴雨總是很難滲入土地的深層去,暴雨過後,挖開地皮一看,底下的土仍然是乾的。細雨點點滴滴,浙淅瀝瀝,潤物無聲,直可滲到土地的深處去。《漢宮秋》、《紅樓夢》這種悲劇的感染力正如春日細雨,來得從容、細微,卻具有極強的滲透力,又不易消失,可以持久地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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