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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癒合進程中的核後文明 ——闖入「鬼城」切爾諾貝利

原標題:自我癒合進程中的核後文明 ——闖入「鬼城」切爾諾貝利


全文共4249字 | 閱讀需9分鐘



世界上有一群人,熱衷於廢墟探險。攝影師劉旭陽就是這樣一個年輕人。


記錄戰爭十餘年後南斯拉夫地區的人民,闖入「鬼城」切爾諾貝利,鑽前蘇聯的地下水系統,爬一戰前的英國古堡,去蘇格蘭廢棄的露天礦場……這些都是他熱衷的事。

為何執著於這樣的地方?


拋開宏大敘事,劉旭陽的回答很簡單:「因為我就是喜歡啊。」


「我是一個很好奇的人,甚至對遺物整理行業很感興趣。當我進入到這些廢墟的時候,很大一部分都保留著當時的樣子,通過這些,我甚至能感受到30年前或者更早以前人們的痕迹,並拼湊出他們人生的一絲片段。」


他想去了解,經過時間的洗禮後,這些曾經的災難/戰爭遺迹,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一些改變。


自我癒合進程中的核後文明


——闖入「鬼城」切爾諾貝利


初次聽到「切爾諾貝利」這個詞是在很小的時候,從大人們口中、電視紀錄片上、異聞故事裡;伴著一切關於恐怖的形容詞:輻射、畸形、無人區、慘劇。


2016年之前,切爾諾貝利於我一直是個遙不可及的地方。直到從新聞上得知,覆蓋爆炸點四號反應堆的舊「石棺」已老化,一旦出現裂縫或倒塌將導致輻射污染源進一步擴散,各國不得不攜手建設新的保護殼並拆除舊「石棺」;我動了「去看一看吧」的念頭。


切爾諾貝利現今依舊是一個禁區,僅在近些年才開放授權給烏克蘭境內極少的嚮導機構,任何遊客都需要經這些公司辦理許可才能進入。


過了切爾諾貝利的地標牌,就算是進入了輻射控制區。除司機外的所有人須準備好護照下車等待身份驗證抽查,每輛交通工具亦必須接受探測檢查。整個切爾諾貝利受污染區都受軍方管制。


通行許可證上黃黑相間的輻射警告標誌帶來不小的視覺衝擊,似乎在提醒我現在後悔退出還來得及。但我與策展人Sander無法對文明廢墟的吸引力置之不理,咬牙說還是去吧。


在進入輻射區之前,我也想像那裡是不是像鄉野小報里描繪的,有變異扭曲的生物、遍地焦土、廢樓搖搖欲墜。不是的,一切都很平靜,場景安靜荒涼,動物正常友好;站在輻射區內新蓋的一座教堂前,對著聖母像,差點忘了身在何處。


生命自有出路,污染區內的生命又有了信仰。


進入輻射區的第一個早上,我們鑽進五公里封鎖區郊外一棟廢棄的民房,吱吱作響的木地板上散落著房主密密麻麻的病歷卡,營造了莫名的詭異。屋外的道路早就消失,零星的建築隱在在樹叢之中,就像雨後草地上星星點點的菌菇。


而當我們經過一個堆放清除核廢料用的工具車的「墓地」時,隨身攜帶的輻射探測儀立即發出刺耳的警報。



接下來的兩日時間裡,跟隨著嚮導,披荊斬棘,我們用腳衡量了幾乎整座普里皮亞季城,普里皮亞季是前蘇聯為安置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員工及其家屬所建的城市,不過這座曾居住了五萬人的城鎮隨著核事故已廢棄了三十一年。


當我們翻入各個學校、醫院、實驗室廢墟時,輻射警報不時響起,最高峰值竟達到一二十百多毫西弗(mSv),這個額度已使人體內的白細胞數目開始減少,是我國現行公眾年輻射劑量標準的百倍。我們多次臨時上調了探測儀預警線的標準,用這種掩耳盜鈴的方法安慰自己。


我們在一間廢棄的汽修廠後發現了一輛牆皮脫落的巴士,這巴士是禁區探索者們的聖地:他們從各處設法開始冒險,然後在此聚集、過夜,交換生活必需品, 譬如手電筒電池或糖類。嚮導老江湖一般地提及,他們有個不成文的條例:要從這裡拿走任何東西,就必須留下等價的物品。在這個規矩被摧毀的死地,不僅有生物活動,且誕生出了等價交換的新規矩。


每當嚮導停下腳步左右瞭望,便是她要帶我們進一些「不該進」的地方,這次是普里皮亞季醫院。作為接收輻射傷員的場所,普里皮亞季醫院遭受了僅次於 四號反應堆的輻射污染。曾經存放受污染防輻射服的地下室至今存有超量輻射,甚至在繼續向外擴散。



當我不小心靠近角落的一雙手套時,探測儀再次發出了刺耳警報,令我們只得快速離開。大爆炸發生前,這間醫院的放射科就以高水準聞名烏克蘭全國。


當夜是在輻射區內一家旅社度過的,禁區的夜很安靜,除了身處的兩層高簡易樓房,沒有他處傳來人類活動的聲響,只剩摸不清方向的大霧。


翌日,在臨近爆炸中心的四號反應堆的冷卻湖裡,我們見到了傳說中兩米多長的鯰魚。嚮導和 Sander 給它們丟擲麵包,據說才七八歲的鯰魚們擺動笨重的身軀,努力吞著水上的零嘴,時不時又錯過,看起來不大聰明的樣子。餵魚的人被樂得咯咯笑,笑聲和魚尾划動水面的聲響穿插在核電站園區的肅穆里。



隨後我們穿越茂密的樹林,來到因距離四號反應堆太近而不得不廢棄的五號反應堆,多年的積水早已形成堰塞湖,因腐蝕而攔腰折斷的龐大塔吊浸泡在水裡,令人戰慄。 當我們誤入附近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時,一排排整齊的輻射警告讓我想起在南斯拉夫見到的林立的戰爭受害者們的墓碑。


嚮導告訴我,這裡埋藏著當年大撤退時 所有人們遺留下來的衣物、個人物品甚至整個家,是絕對不可以接近的地方。「We really shouldn』t be here.」(我們確不該在這附近。)嚮導少有神情嚴肅地說。


所有人離開輻射區前都必須進行輻射劑量測試,以防污染源被帶出。檢查站五百米外就是白俄羅斯的國界,當值的士兵們對我們很友好,得知我們是中國人後熱情地請我們喝他們自己泡製的檸檬茶,算是切爾諾貝利里難得的人情味。

士兵們在檢查站牆頭的禁煙標示下抽煙,喝完一杯檸檬茶我才想起,進輻射區有條限令是不能在戶外飲食喝水。輻射區外的人把這些防核指南熟記於心,而輻射區內,從災難中倖存下來的人不願再為延長壽命而忍受分毫孤獨。


蘇聯瓦解後,當年的切爾諾貝利核事故受災區域如今跨越了三個國家:烏克蘭、俄羅斯、白俄羅斯。在地居民談起蘇聯時期褒貶不一,但一個事實是, 新生長出的國界線隔斷了曾經同個村莊的鄰里親朋,他們從核災難中倖存下來, 卻因政治劇變而伸手觸不到彼此。


拍攝期間嚮導帶我們探訪了一位事故倖存下的老婦人,八十歲,獨居,養一隻小貓;她說兒子在白俄,從前只要一兩個小時就能來看她,如今卻要花去一整天繞路通過邊境檢查站到烏克蘭,所以也不怎麼來了。



核輻射區也並非完全沒有人。在切爾諾貝利的第二天,我們去拜訪了一位80歲的老奶奶。老奶奶的名字是Galina Yavchenko,她在災難發生後的一年回到由祖父開墾的故土生活,最終政府也沒有驅趕她。


當我們提及在房間內看到的一套蘇聯制服時,Galya奶奶眼神有些暗淡。她說這是她一個兒子的制服。在蘇聯解體前,她的兒子住在僅有一個小時車程的Belorussia。但隨著解體,蘇聯分成了多個國家。Belorussia位於白俄羅斯,以前一個小時的路程現在因為要穿越不同的檢查站兒變成了一天。而這套制服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被兒子留在這裡。



我們略微拘謹地在老奶奶的指點下參觀了屋子。我的注意力被一面貼滿照片的牆吸引了,透過這堵牆,我彷彿看到了她的人生歷程。這裡有她年輕時候的影像,與愛人、孩子、及孫子在一起。右上角的一個掛曆,撕到了當日日期。


過往主流媒體的報道中,切爾諾貝利與普里皮亞及總以「死城」的面貌出現;但在吞沒城市的野草之中,仍有新的生命與文明正在醞釀發生,並以我們不能理解的方式撫慰這片土地。災難沒有能殺死所有人,文明社會亦可能讓人們孤獨。


四號反應堆附近一座冷卻塔。這個塗鴉為澳大利亞藝術家Guido van Helten向災難發生後首位進入輻射區的俄羅斯攝影師Igor Kostin(1936-2015)致敬所作。



五號反應堆內部。一切還維持著建設中的樣子,軌道已鋪設完成,設備尚未運入。牆體破了一個大洞,陽光順著窟窿泄入,斑駁照亮了內部。



較遠處的一座未完工的冷卻塔。從建築內部仰望,天空就像井口被縮成了一個圓圈,向下灑落著冷淡的日光。



冷卻塔內聳立的水泥柱像一尊尊墓碑,支撐起整個冷卻塔結構,重重疊疊。



在切爾諾貝利原軍事基地的一棟平房樓頂,往巨大的「莫斯科之眼」看去。「莫斯科之眼」是蘇聯與美國太空競賽的產物——超視距雷達系統,其探測範圍高達1萬公里。


雷達「莫斯科之眼」的近景。作為當時蘇聯研製出的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系統,「莫斯科之眼」運作時,全世界短波頻段都能接收到這個蘇聯雷達發出的聲音,故其又被厭煩地稱為「俄羅斯啄木鳥」。



游泳館。事故發生後,蘇聯派了大量動員兵進入輻射區三班輪換地搶險。這裡便是搶險人員身著防護服集中沖泡的地方,目的是為了沖刷掉防護服表面的輻射塵,也是這些人能夠享受閑暇的僅有的地方。



幼兒病房裡的嬰兒車。這個部分位於建築的向陽面,享有溫暖的光照和有效隔離;可以看出,這兒作為呵護新生命的區域曾受到特別待遇,但現在只和其他地方一樣被廢棄了。



體育館的籃球場,木地板腐爛成泥,我們小心翼翼不知深淺地踩著。



隔壁的教室里,課桌還整齊的擺著,課本和文具還攤在桌上,彷彿學生們只是剛剛放學回家了一趟。


爬上16層的普里皮亞季(Pripyat)最高樓眺望,三十一年來自由生長的植被異常茂盛,覆蓋住建築,人類活動的痕迹正逐漸被吞沒。普里皮亞季原約有五萬居民,是蘇聯為安置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員工及其家屬所建造的城市,核事故後被廢棄,政府修建了新城「斯拉夫蒂奇」(Slavutych)以取代之。這棟居民樓配備了當年還很少見的雙入戶電梯,算是城裡的高檔公寓。



普里皮亞季醫院內的候診大廳。作為接收輻射傷員的場所,普里皮亞季醫院遭受了程度僅次於事故中心四號反應堆的輻射污染。曾經存放受污染防輻射服的地下室至今仍存有超量輻射,甚至在繼續向外擴散中。我非常喜歡這個場景所以拍下這張照片。左邊窗檯透出的綠植應了展覽名「野草」之不破不立的寓意,正對著窗外一排空置的等候椅彷彿已為這新生靜待多時。



普里皮亞季市民廣場,當初的設計目標是成為可容納全市居民休閑娛樂的公共場所。這座城市在規劃之初被分為五個區,爆炸發生時另有三個額外的區在建設列表中。跟著嚮導伏低腰攀走,聽著她低聲介紹「現在我們進入第二區了。」「這是第四區的住宅區。」,錯覺自己在反烏托邦電影《飢餓遊戲》的場景里。



貫穿整個切爾諾貝利的普里皮亞季河(Pripyat River),與核電站冷卻湖僅一岸之隔。該河作為歐洲第三大河流第聶伯河(Dnieper)的分支,曾是水運交通要道。如今,廢棄的碼頭腐蝕倒塌,沒入河中。



禁區探索者們的聖地——被廢棄的中巴。圖為大巴內部,桌面上放有前一位探索者留下的糖。斑駁的內飾掉了漆,部分木地板已腐爛,需小心腳下;比想像中的乾淨,沒有異味。


軍事區的一棟附屬樓內專門做意識形態宣傳的房間,我在角落裡發現了一副宣傳畫:在共產主義蘇維埃的領導下,海陸空三軍緊緊團結成一股。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理想國imagin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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