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說我愛你》：人生若如初相見
來不及說我愛你
作者：星葉 播音：大樹
【一】
一聲鳴笛里，我從站台走出，手挽用青布蓋住的藤籃，望向遠處煙雲繚繞的青山嶺，心中湧上無限傷感，化作一聲長嘆。
漠漠前行在細雨迷濛中，聽山鶯啼鳴，看行人幽寂。只到了密林深處，才在一座無字碑前停下。擺開藤籃中的爐香煙紙，添上清杯冷酒。
當拔光墳頭的殘枝枯草後，我將紙錢撒向墳丘。卻不想驟然風起，紙錢漫天飄揚，如雪片一般亂舞。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悲從中來。
誰會知道，這無字碑下，是我那未出世就被殘忍奪去生命的孩子……而這座墳丘里埋葬的，是我為他親手縫製的小衣。
衣冠冢，是我對孩子僅存的思念，也是我對過去那段感情的埋葬，以及年復一年的祭奠。
思及孩子未出世時，我也曾痛苦過、迷惘過、忐忑過，卻從未有過放棄的念頭。直到慕容灃，他用盡所有的方式讓我絕望，讓我在微光中等待黎明的日子，終究被一巴掌打成灰飛煙滅。
什麼都沒有了。我的孩子，我曾以為終其一生之人，我那慘烈悲傷的愛情，都成了過往，化為煙消，塵封在冰冷的歲月里。
祭奠，你，我，我們……寫下此詞，默哀以悼。
郊嶺幽林，疏雨驟風，銀燭明滅。
清樽寒食新添，衰草橫枝輕折。
爐香煙冷，漫野蕭索空颺，墳丘染盡千秋雪。
悲似瞬年光，慟如今時節。
思切。水流無意，花落為冢，終成永別。
北雁南翔，此後餘音塵絕。
魂消夢散，往事俱化灰飛，寸腸爭奈愁絲結。
任玉鏡虛台，又江南明月。
石州慢
花落成冢
【二】
我最美好的年華，與最悲傷的過往，從站台開始，也從站台凋落。
那一年，我返歸途中，在列車包廂里，遇見驀然闖入的慕容灃。
他像老友般，與我侃侃而談。而當穎軍出現時，他突然靠近，用俄文輕聲說：幫助我。不動聲色間，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沉穩與堅毅。那樣的神情，讓我放下戒備，與他上演了一場假鳳虛凰的戲。騙過來人後，不想他低下頭來……
我生怒，一掌揮過去，卻被他扣住手腕，神情清冷：對不起。方知是為繼續騙過窺視者，不得已為之。但我尹靜琬，不容人如此輕薄。反手結結實實地又是一掌，打在他的臉上。
這次，他沒躲，也沒避，只是笑著離開。那樣洒脫的背影，讓我有些失神。
在往後的歲月里，每每憶及，都不由再讀初遇時分，寫下的別後詞。
向上滑動，再讀別後詞
浣
溪
沙
窗結露華輕滴珠，風飄香霧忘提壺。
卷中醉客看痴如。
蓬島遍尋搖擼客，瓊仙再遇落花初。
雲山青鳥錦中書。
（註解：劉郎、蓬山、青鳥，出自《太平廣記》，借蓬山劉郎阮籍公子，來時美好、走後無訊的典故，隱寓慕容灃。）
【三】
我原以為，不會再與他有什麼糾葛。
不想緣分弄人，在慕容三小姐的壽宴上，慕容灃不僅出現了，還以同樣戲劇化的方式——演戲，讓我再度助他脫逃控制。並在之後真真假假的歲月里，屢次攜手假扮，迷惑於他的對手。
那樣的時光，深刻在我的記憶中，在往後的悲傷歲月里，無論怎樣想忘，也難以抹平曾經。
莫道是，人生若如初相見。青澀年華里，我寫下了許多詩詞書稿，如今也就剩得幾首，未及焚去。
五
律
細雨弄纏綿，微風動碧漣。
波光浮對影，池草戲雙鳶。
暖絮回香住，長亭醉好眠。
庄生傳遠信，蝶夢落花箋。
憶及我與他重逢後，寫下的兩首吹簫詞，現在翻教思來，也只留悲傷。
浣溪沙
《弄玉吹簫》
弄玉秦樓吹碧簫，乘鸞鳳史落花潮。
流風回雪裊纖腰。
錦瑟弦回金縷曲，蓬萊歌起洞仙謠。
醉留美景與良宵。
《乘鸞鳳史》
弄玉秦樓風細聞，吹簫鳳史語輕紛。
乘鸞歸去入青雲。
碧落台空何以代，瓊飄香黯莫非春。
流光應許問花神。
（註解：弄玉、秦樓、鳳史、乘鸞，出自《列仙傳》，借用弄玉吹簫，鸞鳳合鳴的典故，暗喻我與慕容灃相知相惜的過往。）
【四】
在似水歲月里，我迷惑於表象美好，卻忽視了與他思想信念的南轅北轍。
他的江山，男尊女卑，可拋棄一切。而我的世界，願朝夕以對，尊重平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是我們漸行漸遠的因始。
在談到薛平貴和王寶釧的故事時，他說：「舊式的女子，十八年苦守寒窯，貞節令人欽佩，所以才有做皇后的圓滿……這薛平貴尚有幾分良心，過了十八年，還沒忘了王寶釧。」
我皺眉，笑道：「這種良心，不要也罷。他在西涼另娶代戰公主，十八年來榮華富貴，將結髮之妻置之腦後，不聞不問。現下想起來了，就覺得應該回去看看，他當世上女子是什麼？……薛平貴這樣寡恩薄情的男子，為了江山王位拋棄了她，最後還假惺惺封她做皇后，那才是真的矯情。這也是舊式女子的可悲了，換作是如今新式的女子，保準會將霞帔鳳冠往他身上一摜，揚長而去。」
那時我只覺得，兩人是要天長地久，不會分離的。卻不想，終究勞燕分飛。
思過往，又今朝，多少往事化煙消。
五
律
芳徑繞淙潺，芝庭戲白鷳。
陶然弦柱里，徙倚水雲間。
意緒如風起，眉痕似月彎。
華年思錦瑟，迷蝶復飛還。
那一年，他千里迢迢來接我，雖然我當時拒絕了，可終究放在了心上。後來，我逃婚去找他，時光靜好了一段時日。
五
律
桃夭宜室家，十里絢其華。
持贈唯蘭佩，將歸以鹿車。
鳴琴思靜好，置酒樂桑麻。
葛藟累樛木，與卿未有涯。
——慕容灃
春風飄客家，錦繡送年華。
瑤步聞環佩，雲衣照寶車。
時光安靜好，歲月話桑麻。
四季偎喬木，朝昏終海涯。
——尹靜琬
當車輪轍轍，駛進乾山別墅。便只道多情易老，流光易逝，我與他，丁香般的日子，終究抵不過命運的無情。他的江山與前程，也遠勝於我。在此後的聽雨之夜，我憶起過往，不由黯然，再述小詞「吹簫」。
弄玉飛瓊，蕭史喚雲，來往朝暮。
雕樑畫棟飛煙，簾幕千重誰數。
羅屏香冷，餘音吹散仙鸞，乘風夜約秦樓處。
銀箭暗燈花，竊低弦私語。
如許。碧華宮樹。贏台飄落，鳳凰金縷。
醉管疏狂，欲把良宵留駐。
銅壺漏永，誰惜似夢無憑，流光漸被思量誤。
殊覺負平生，更窗邊聽雨。
石州慢
鳳樓吹簫
【五】
他的一紙公示，摧毀了我的所有希望。
在東渡的海輪上，我看到登報啟事：「中外諸友對於沛林家事，多有質詢者，因未及遍復，特奉告如下：侍妾尹氏，隨軍之際權宜所納，本無婚約，現已與沛林脫離關係。今沛林並無妻室，惟傳聞失真，易生混惑，專此布告。」
「……侍妾尹氏，隨軍之際權宜所納。」這幾字映入眼中，那樣刺目，也那樣嘲諷，原來我和他的一切過往，不過換來「侍妾」「權宜」……他致我於何地？全國各大報紙刊登，啟事中外，讓我以何顏存世，如何面對親朋？
此番羞辱，不過是他想與程家聯姻，獲取幫助，與程謹之結婚罷了。而我，成了絆腳石，自然被一腳踢開。那些過往，那些日子，似乎都成了一場無情嘲笑，而我如何去屈就？
我要離開，他不肯。這時，我被查出身孕。在絕望的日子裡，我想逃走，最後一次，終於踏上歸鄉列車。只是，他還是追來了。
那一巴掌，打掉了我所有的希望，包括未出世的孩子。我的心，最後的一絲期冀，最終化為冰冷海水，將窒息的我吞沒。
從此，沒了消息，也杳無音訊。
似水的日子，我深居簡出，不再多與世人接觸，就如這首詞中的五柳先生般，在書卷中獲得心安，靜守歲月。
雨打芭蕉，風卷綉簾，夜漏空寂。
殘燈醉墨觀書，五柳檻前歸客。
疏狂分付，瓊樓寶闕如塵，掌中攬盡千山碧。
未若不相知，複流光誰識。
輕浥。洞仙雅曲。簫聲飛去，蓬萊春色。
卧月眠雲，香黯軒窗閑席。
南柯夢覺，浮世流水沉煙，怯今何處傳魚尺。
離久絕音塵，更東君消息。
石州慢
五柳南柯
（註解：五柳先生，即陶淵明，田園詩人，不追求功名，不計較粗食，常沉浸書中喜樂，夢寐平生。）
【結】
終究是，一場相識一場夢，人生若如初見時。
謹以此文，祭奠我離合悲歡，歸於塵埃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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