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醫手記:那些給我心裡留下最刺痛迴響的孩子
作為一名警察,作為一名法醫,日復一日,在最近的距離接觸人生的喜怒哀樂,接觸死者和家屬,總是難免會陷入各種負面情緒當中。
對我來說,對我心理影響最大的,其實不是兇殺命案,不是各種暴力性犯罪,也不是死者家屬絕望傷心地哭號。最讓我惦記的那幾個人,他(她)們沒有家屬、沒有眼淚,他們安安靜靜、不哭不鬧,卻在我心裡留下最刺痛的迴響。
第一次,是在我才剛參加工作幾個月的時候,凌晨四五點左右接到報案,一名環衛工人在垃圾箱里發現了一名已經死亡的棄嬰。印象很清楚啊,我現在閉上眼,還能想起那天凌晨空氣中清爽的氣息,那個安靜的十字路口,那個綠色的垃圾箱,白色的生活垃圾中間,她在那裡等著我。
我還記得腳下踩著垃圾箱邊流出的髒水,手中抱著她柔軟又僵硬的身體,即使多年後的今天再回憶起來,也感覺她好重,比任何人都重。她的臍帶才剛被剪掉,半握的小拳頭,緊閉的雙眼,彷彿還正在做甜甜的美夢。
我將她放在地面上,簡單擦拭,進行初步屍表檢驗。天逐漸亮起來,晨練或去菜市場的人們漸漸多起來,他們在派出所民警圍起的隔離帶外好奇的張望。孩子長長的睫毛在微風中顫抖,蒼白的嘴唇依然柔軟,外面人聲嘈雜,我莫名感到慌張,如果她突然醒來哭了怎麼辦,我可不會哄嬰兒。可是外面的喧囂與她無關,她好安靜,她好乖。派出所民警在四周維持秩序,避免好奇的圍觀群眾靠近,我用布將她蓋上,蹲在她身邊,等著殯儀館的車來接她,我陪她在一起,彷彿所有的喧囂也與我無關。
一年一年過去,在河邊,在草從里,每一個我抱出的孩子我都依然記得,恍如昨日。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導致他們被遺棄,也不知孩子的母親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我更願意相信沒有一個母親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骨肉。
我曾經年少輕狂,充滿稜角,也曾認為世界非黑即白,可是面對他們我卻踟躇了,不知道是該感到憤怒還是傷悲。
多年以後,我又一次接到報案,又在一個垃圾箱里發現了一名死亡的嬰兒,我又一次蹲在垃圾箱後面,解開包裏他小小身體的口袋,和多年前一樣,陪著他,等著殯儀館的車。恍惚間,彷彿又回到當年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世界變了很多,身邊的人也變了很多,可是那一刻,在垃圾箱邊,身邊有小小的他,我還是當年的我,小心翼翼,怕驚擾了他的夢。藍天一望無垠,他應該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便再也看不見。我們習以為常的一切,他連嘗試的資格都還沒有過,便已離去。
生活沉重,每當我快要忘記我自己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他們。他們和別人不一樣,身上沒有傷口,臉上沒有痛苦,眉間也不見仇恨,畢竟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學會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他們就靜靜的睡著,我就靜靜的陪著。他們很輕,輕的我一隻手就能擁入懷中;他們又很重,重的讓我的心被壓著喘不過氣;他們已經僵硬,找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他們仍然柔軟,皮膚如同羽毛般輕盈。
我是學醫的理工女,按理說應該是一名無神論者,我還是一名共產黨員,本來也不應該迷信。可是,偶爾我也忍不住會想,如果,能有來生就好了啊。如果有另一個世界,是不是所有的不安與迷茫都能得到慰藉,如果他們能到那個世界,是不是可以喝一碗熱乎乎的孟婆湯來暖暖冰冷的身體,是不是所有的遺憾都有終點,是不是所有的後悔都能得到補償。
如果你們還有幸福的機會,可不可以回來告訴我,不要讓我如此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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