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閑散地生活，才能收穫

如果要問老子《道德經》最重要的思想是什麼，估計人們都會不約而同地回答：無為。但如果要問無為的適用範圍有哪些領域，可能人們的答案就千差萬別了。

如果問無為跟積極有為之間的關聯、跟人們鼓勵的自強不息的精神之間的分別，也許能夠回答的人寥寥無幾。

老子對無為確實情有獨鍾，他在《道德經》里三複斯意。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為無為，則無不治。」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

……

在政治哲學上，人們今天多承認老子的無為正是自由主義的先聲。他的無為並不是徹底消極地讓人們無所作為，而是主張人的活動順應道之自然，這樣就能因道之力而有所作為，取得最圓滿的效果。

當政府在不得已而干預經濟時，也應順應自然規律，堅持「無為」原則，而不應該任憑自己的主觀意志恣意妄為。

但事實上，老子的無為思想可以當作一個標準，去觀察人生社會的眾多領域。不僅治國、經濟政策上應該聽取老子的教導，就是法律、醫學、金融、文化、編輯出版、城市規劃等領域也應該從老子的無為中得到啟示。

現代醫學有一個術語，「醫源性傷害」即是對患者進行「天真的干預」所造成的傷害和災難。

醫生要患者積極配合治療，律師鼓勵人去打官司，經紀人要股票持有者買進賣出股票，編輯要替作者把關刪改文章，規劃師要把居民生活區拆建成光鮮的鋼筋水泥森林……

這種積極有為的干預是災難性的，在社會經濟生活和我們的身體上等領域尤其顯著，經濟生活和身體幾乎都是低能力和高干預並存的領域，人們忘記了老子的教導，無視自發運作和痊癒的存在，更別提自我成長和改進了。

無為並非消極地無所作為，而是積極地生活，順應自然、社會之道。在這一意義上，無為跟自強不息並無差別。

具體到社會治理上說，如果我們不知道自己是否知道事物的規律，如果我們並不了解對象，那就需要無為，用中國人的話，等等看，事緩則圓；用古羅馬人的話，要懂得抵制和延遲干預。

我們說過，老子的無為思想其實可以針對一切領域。具體到我們每個人的人生當中，「無為」更應是我們消解現代性異化的一劑良藥。因為受現代性意識形態的蠱惑，現代國民較之先人空前地忙碌起來了。每個人都被告知人生要積極進取，要珍惜時間，要創造財富和成功……結果適得其反，我們現代人的幸福感並沒有增強。

有人說，我們對如下事物已經非常陌生了：

緩慢的時間；

安靜；

安全；

可預見性；

歸屬感，人格感；

一貫性；

理解；

自然生長；

真正的體驗（例如，那些不是來自於大眾傳媒的體驗）

……

而這樣的事物無處不在：

薯條和電腦；

無處不在的移動通信設備；

電子化一體化的全球金融市場；

遍布全球的經濟網路；

大多數人忙於處理各類信息

……

因此，老子的教導在今天既有社會意義，又有個人意義。

如果我們理解老子的無為，我們就能獲得完全屬於人的生命，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無為而治的人生是要我們學會無所事事，閑散地生活。

在名著《歷史研究》中，湯因比研究了歷史上的許多偉人，發現在他們的一生中，幾乎都曾有過一個閑散的時期，並得出結論：這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時期。

閑散地生活，才能收穫。

對美國生活反叛過的福克納說過名言：有那麼多的工作要做的人是可恥的。

德國諺語則說，只有魔鬼才匆匆忙忙。

現代主義文學的大師卡夫卡勸導說：你沒有必要離開房子。待在桌邊聽著就行。甚至聽也不必聽，等著就行；甚至等也不必等，只要保持沉默和孤獨就行。大千世界會主動走來，由你揭去面具。它是非這樣不可的，它會在你面前狂喜地扭動。……

他們的話，也是對老子無為的精當註解。

l 關於本文

選自文化學者余世存十年讀經筆記《微觀國學》，用傳統關照當下，53篇文章、8部經典中的精進之道。聽懂古人樸素的道理，才能過好這一生。

l關於作者

余世存

詩人、學者，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曾任《戰略與管理》執行主編，《科學時報》助理總編輯。已出版的主要作品：《立人三部曲》《非常道：1840—1999年的中國話語》《老子傳》《人間世：我們時代的精神狀況》《家世》《大時間：重新發現易經》《東方聖典》（主編）等。

《微觀國學》

余世存/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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