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禪意，一枝入心
本文刊載《三角洲. 青墩》總第15期
（ 趙琳老師演奏中 ）
無盡禪意，一枝入心
文/雨簾
猶記去年九月去她家，小院小落，石凳石臼散落，一棵石榴滿枝碩果，青紅參半。腦海里當即湧出雪小禪的這句來：無盡禪意，一枝入心。真是好。
我與她此前素未謀面，只是聽說她有些古意，終日與琴為伴，算得上琴痴。但真正見到她本人，還是戰慄了下。一身青黛旗袍，清瘦淡雅，美，美得平靜，彷彿自帶仙氣，又有些晉人氣息。若走在人群，辨識度定會超高，這麼想來，實在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她領我入室，我們直接穿過小小的陽光廊台，大概有著美術人天生的視覺敏感度，剛踏進，地上一塊大型異形石瞬間吸引了我。怎麼說呢，藝術終究是相通的。只是閑看，也極易嗅出同類的味道。我們像是認識了多年，沒有過多寒暄，便隨意入了座。她的室內布置別緻，看得出她對器皿的鐘愛，且有著不俗的追求。一個人對器物的率真實則就是一個人的心性，她的茶台，她的琴桌，她牆角傲然凜冽的綠植，儼然都是一個琴人該有的氣質。
她先給我彈了一曲《平沙落雁》，時而溫潤綿密，時而颯颯鏗鏘，所謂琴人合一大概就是如此。我聽得渾身鬆軟，且欲罷不能。屋子裡，除了琴聲，再無其他。都說琴棋書畫琴為首，果真有它的道理。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忘了此行目的，彷彿過來就是為了聽這一曲。她見我喜歡，說：「來，教你幾個古琴動作。」我豈敢亂動，姿態僵硬，手指完全不聽指揮。她耐心一一講解，並教我如何識看琴譜。到底還是學會了彈幾個音，擺幾個古琴動作，暗自興奮，不知該如何表達。窗外樹影爍爍，屋內琴聲幽幽，好得不能再好。後來她說，現在有些人彈琴浮躁，往往剛學會一兩個曲子，便嚷嚷會彈古琴了，而有些人學琴僅是為了附庸風雅，並非真正喜歡。我連連稱是，卻有些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失態，沒有得意忘形。
我們隨意聊，她給我泡紅茶，拙樸的杯盞，和她一樣有著某種氣場。她說她的故事與我，散淡得，就像在說別人。很多人並不知她原本有著令人羨艷的工作，在一家銀行上班，朝九晚五，舒適而規律。直到四十歲那年，無意間聽到這曲《平沙落雁》，驚為天籟。她說她不知世上還有這麼好聽的音，好聽的曲，當時，甚至不知這就是古琴，但她突然覺醒，頗有些相見恨晚。她說，真正喜歡一樣事物，無論早晚，都會命中注定彼此相遇。她決定辭去工作，一心追著琴聲去。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現在的師兄，也是梅庵派的第四代傳人。經過師兄的引薦，以及一番波折，她開始師承梅庵派，成為為數不多的入室弟子。傳聞，梅庵派的琴曲指下滑音最富，風格迥異尋常，演奏手法有很多大膽的創新，奔放洒脫，感染力極強。當然，琴家仍可各自彈出與眾不同的風格，自成特徵。我雖不是很懂這些，但她彈，我還是能夠聽出生動，聽出綺麗，也許，這是屬於她的個性，屬於她對古琴的理解與詮釋。不過，應該遠不止這些，一切皆因我對古琴的認識淺薄，不能更好地描述琴的好，她的好。
好在我們都是感性的，喝茶，撫琴，聽她講故事，並無隔閡與生疏。都宅，都喜清靜，也都飽有幾份天真氣，所以，當談話越發契合時，她說，我們有點像姐妹，性情太相像。誰說不是，沉下一顆心，只過自己喜歡的生活，這樣的相似並不常有，所以尤為惺惺相惜。她說感謝先生的多年呵護，能夠讓她如此任性著來，她稱他為「兵哥哥」，臉上顯有少女般的羞澀，而我一旁看著聽著都是溫熱、美好。
如今，她奔波在海安與南京江寧兩地講學授課，她的學生也已遍布全國，上至古稀，下至幼年，大多都是慕名而來，而她，一直堅持「一對一」的授課模式。她說，也有培訓機構聘請她去講大課，但都被她一一婉拒。她說，古琴是她的生命，但不完全是她賴以生存的手藝，琴人須有琴心，每張琴，每首曲都有生命在，人和人，人和琴，都有著人世間的貞親，用心不用心，自己看得見。那些誤人子弟的事，還是不做的好。你看，以內心的明凈抵抗世俗的粗糙，地闊天高，我自孤潔，你賞與不賞，皆無所謂。
雖在琴界早已小有名氣，但因為人低調，不顯山不露水，這讓很多身邊人不知高人在此。她說起一則笑話：鄰居每日見她招呼，終不知她是誰，在做啥，直到有天想學古琴在網上搜索名師，才得知，這日日相見的溫婉女子就是網上相傳、鼎鼎有名的梅庵派第四代傳人趙琳。或許，就是這樣不動聲色，淡然若水的女子才會站在時光的邊緣，與時光對飲，直到歲月忘記留下烙印。當她說出自己年齡時，我真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開始相信，歲月只寬厚那些內心豐盈，充滿美意且有味的人，就像一枝素蓮，無盡禪意，入心入肺。
一下午，實在意猶未盡，暮色漸攏，終要回歸。送我出門時，她站在小院的石榴樹下對我淺淺的笑，純粹得像個孩子，沒有任何化妝的臉龐又素又生動。經過院里那些雜草，我問是不是可以拔了？她說不，就由著它們自由生長吧，它們也應享有天地光陰的雨露恩澤不是。突然覺得，這才是骨子裡的特別，活到了極致的特別。只遵循內心，修成自己的神。就像古琴，本質樸素，但能夠奏出大自然最不朽的音響，這是真味。
（ 雨簾裝模作樣中 ）
本文刊載於《三角洲. 青墩》2017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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