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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朱德庸父子:我用另類教育,換你快樂人生

他從沒讓兒子上幼兒園;擠進炙手可熱的名牌小學後,他一周後就讓兒子轉走了;兒子考上了台灣最好的大學,他鼓勵他去讀任何不賺錢但有趣的專業。「我如今對他很放心,不是因為他會賺錢,而是他至少不必經歷我這些事。」

文 | 燕玉涵 編輯 | 胡雯雯

朱德庸從小就害怕跟別人打交道,他最喜歡的事情是,一個人安靜地在家裡畫畫。每逢離開台北去別的地方參加活動,他都要給自己做很久的心理建設。通常一個月前,他就開始數天數,倒計時,越臨近出發他就越焦慮,出門的第一天,他馬上又開始倒數回家的日子。

他的童年過得並不快樂,讀書成績不好,也不會跟同學打交道。「只要牽涉到兩個人以上的事情,我就覺得很困難」。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對自己都有很深的懷疑和否定,比如認為自己很笨,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甚至覺得自己根本不該在這個世界出現,因為他跟周圍所有事情都格格不入。

這對一個孩子的損傷無疑是巨大的。從求學到工作,他既沒辦法打開自己,也從未被外界接納。他常常想,為什麼自己不能像別人一樣跟大家打成一片?為什麼跟人接觸那麼困難?但是他怎麼想也想不透,最後只能歸為,「可能我有毛病」。

53歲那一年,朱德庸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亞斯伯格症。亞斯伯格症被認為是一種「沒有智能障礙的自閉症」,最主要的表現就是社交能力不足。「其實這並不是一種病,它有很多的傾向,我發覺跟自己前面的經驗對得起來,那時我就開始釋懷了。」被困擾了幾十年後,朱德庸第一次感到鬆了口氣,原諒了之前的自己,「原來這不是我的錯,就像一個人長得丑不是他的錯,甚至他生出來身上有一些殘缺,那也不是他的錯。那只是上天塑造不同的人的一種方式。」

從那時起,朱德庸跟父親的關係也變得清晰起來。父親跟他交談很少。他之前總是想,為什麼自己的父親不像一般父親那樣,會給孩子傳授人生經驗,講一些入社會的技巧?

父親跟他一樣,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地呆在家裡,很少出去應酬。當他再用亞斯伯格的一些傾向跟父親對照時,整個謎底就這樣揭開了。「亞斯伯格是會遺傳的。那個時候我就接受了很多事情,包括小時候一直困擾我的全部。當你解開的時候,就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就像看一個人時繞到他的背後去。所以雖然亞斯伯格帶給我很多困擾,但也帶給我很多好處。」

意外的走紅

大學時,朱德庸讀的是電影系。一次偶然的機會,朱德庸在電影系的系刊上發表了自己的漫畫。「當時那個主編算錯了頁數,快要出刊時發現多了一頁空白。他知道我會畫畫,就跑來問我要不要畫一個,但他不跟我講空了一頁要我墊檔的事。」

在朱德庸看來,亞斯伯格的好處就在這裡:他們都不會很精明。「不然我可能就會問他,你之前為什麼沒有跟我講呢,為什麼到最後才急著要?但是亞斯伯格的人傻嘛,不會想那麼多,我當時就說,好啊好啊,還覺得是我的光榮。」

朱德庸的作品發表後,被當時《中國時報》的主編看到了,立刻跟他約了稿。那時候報紙連載漫畫通常是每人連載一個月。那一年12月底,朱德庸把自己畫好的31張漫畫交給了報社主編,然後就去服兵役了。

服兵役期間,他跟父親保持著通信,在每個禮拜的信中,他都會問父親,報紙上有沒有刊登他的漫畫作品。在最初兩個月,回答都是——沒有。直到三月底,父親告訴他,他的作品終於見報了,但是每個星期只刊登三幅。朱德庸心想,「完蛋了,我畫得實在太爛了,別人都一個月登完,我竟然一個禮拜只登三幅。」

幾個月後朱德庸服完兵役回來,家中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朱德庸接起電話,發現都是來自雜誌、報紙、電視台的採訪邀約。他這才知道,自己紅了。原來《中國日報》的主編在看了一遍他的作品後,認定這個作品一定能火。為了等朱德庸服兵役回來,報社不僅延後了刊登時間,還想出了每周刊登三幅的辦法,來拉長作品的周期。

那一年,朱德庸26歲,憑藉《雙響炮》對人性及婚姻的敏銳而老成的認知,一炮而紅。如今,朱德庸58歲,卻帶來了《絕對小孩3》,以及一顆未泯的童心。而他的兒子朱重威,也成長為令他引以為豪的大小夥子。這些年,朱德庸是如何以自己的體會,塑造出一種另類卻快樂的教育觀的?

----- Q&A Pt.1 南都周刊VS朱重威 -----

那些我爸爸做對了的事情

採訪當天,朱德庸的兒子朱重威也在現場,於是《南都周刊》記者先跟他聊了聊,關於成長過程中他自己和父母做出的那些選擇。

南都周刊:在你的成長過程中,父親給過你任何關於如何跟人打交道的建議嗎?

朱重威:其實是沒有的。在大學二三年級之前,我們兩個平常都很少聊天。最多就是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坐過來,說:『把遙控器給我』,就是這種對話而已。一直到真正開始聊天,是有了共同話題——我要去當兵了。那時候他才跟我講他以前當兵發生的一些事情。

南都周刊:當兵成為了你們父子交流的一個契機?

朱德庸:我覺得可能是這樣的,因為我長大了。我是覺得他還在求學的時候,我自己都還像一個小孩,就像小時候我跟他玩玩具,根本不讓他的,經常把他的玩具搶過來。我跟一般爸爸不一樣,他們跟小孩玩的時候很溫柔,動不動就』你好棒,我輸了』。沒有,我跟他玩的時候就跟一個同齡的小孩一樣,根本不讓他。一直到他念高中大學,對我來講更開心,既然他會念書,那就好了。(朱重威:他開心了超久!)因為我其實不希望他走我這一行,我知道創作這一行在亞洲非常非常辛苦。

南都周刊:我看你讀的是台大昆蟲系,那確實是一個很冷門的專業,當時為什麼會選擇讀這個專業?你父親提到在你小時候他們經常請假帶你出去觀察昆蟲,是不是受了父母的影響呢?

朱重威:(一拍大腿)這個影響可深了我跟你說!在我還沒上學的時候,我曾經的夢想是要當漫畫家。然後有一天,我媽就把我拉到客廳,我記得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笑),她問我說,你長大以後想幹什麼?我說漫畫家,她說你知道漫畫家以後會怎麼樣嗎?我說不知道,她說會餓死。從此以後,那個心理陰影就一直跟著我,我覺得這些是真的。我後來其實也會覺得說,我應該要試看看,有沒有別的東西是自己喜歡的。

朱德庸:其實他的父母是不太負責的。(朱重威:我倒不這麼覺得)但是他的父母對於尊重他還有他的人生來看的話,我覺得是不錯的。那個時候考大學,他的分數可以去台灣清華大學的生物系,分數比台大昆蟲系的還更高,而且這個如果進去念的話,出來找工作應該是更穩的。

當時兩個學校都需要面試,清大的面試在一大早,台大的在下午。那天我們是趕非常早的車去新竹趕清大的面試,中午一面試完就立刻趕回台北,參加台大下午的面試。簡單說來,一般父母可能讓他去念清大,因為一比較的話,清大的生命科學看起來比台大昆蟲系更有發展,但是我們讓他自己決定。

朱重威:我本科兩年讀昆蟲系,讀到大二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從大三開始,我就修最低的學分,然後用選修的方式跑去讀藝術史。我因此延畢了一年,都是在研究藝術史。後來我考了第二次研究所落榜,就不想考了,因為我看題目,覺得那個所不是我要的。

我就又去考了設計所,考上了,現在在讀。也是繞了一個大彎,他們每次就笑我,誒你為什麼當時沒有直接去讀設計呢?但我要是不繞這麼一圈,搞不好我現在會在設計所說,我要去考生物了!

所以我的父母不是不負責任,他們是很盡責的父母,事實上他們認為自己不負責任,正是因為他們要我對自己的決定負責。在這個過程中,一直就是我問他們意見,他們提供給我意見,最後做決定的是我自己。那最後得到什麼樣的結果,也是必須我自己負責。

朱德庸:我覺得人生就是一個不斷犯錯的過程,因為你沒有經驗,就算有經驗的人跟你講,也許對他來說是正確的,對你來說卻不一定。我現在從事這個工作,我跟別人講,別人如果照著我這個路走一圈也可能是錯的。人生就是一直不停地犯錯,但重要的是,這個錯是你自己決定之後犯的錯,而不是你聽了別人的決定犯了錯,那個差別很大。

----- Q&A Pt.2 南都周刊VS朱德庸 -----

我不要用生活去換那「三秒鐘熱度」

南都周刊:小時候你感覺不被接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的作品獲得了很多人的喜愛,那還會害怕跟別人交流嗎?

朱德庸:當然了。其實我一直都在排斥這個事情,會造成我的緊張,所以我必須要在之前做大量的沉澱,讓自己去接受這件事情。不管是採訪也好,或者是去一些公開的場合參加活動,在那之前我都會很不安。就像我本來住在一個玻璃球裡面,那個玻璃球是不需要去碰外界的,但我可以看到外面,而我看的時候也是很自在的,但是今天要我從玻璃球里出來,對我來說壓力很大,這就等於把我完全暴露出來的感覺。

我前幾天去錄一個節目,錄完之後回到休息室,工作人員已經把晚餐準備好了,但我卻吃不下。我以前到北京來是非常喜歡吃涮肉的,我也跟朋友約了錄完節目後去吃涮肉,但那天根本吃不下,感覺沒有味道。因為錄節目耗費了太大的精神,你要面對的並不是只有主持人一個,旁邊全都是工作人員,燈光、攝影、現場導播,就等於被圍觀,我要用很大很大的力量把自己壓制下來,否則我就會想跑掉。錄完之後感覺人已經有點虛脫了。

在我年輕的時候,剛成名沒幾年,媒體訪問我時我會走神,主持人問我話,我就看著他,然後腦袋裡想的是如果現在我跑到哪裡去會怎麼樣,所以有時主持人問完我之後,我沒辦法回答,因為我根本沒有聽到,注意力跑掉了。後來我就強迫自己專註在這裡,不準跑掉。

南都周刊:但隨著成名這些年,你還是不得不參加很多活動,有沒有適應了一些?

朱德庸:應該這麼說,適應是永遠不會適應的,所以我用自己的方式,第一是我很少參加活動,非常少,雖然邀約很多。我上一次做節目是三年前。我只有某個時刻覺得可以了,或者覺得那個節目的形態還蠻適合我,否則我全都不參加。第二就是如果非做不可,我就對自己說,如果你覺得不適應,那是你亞斯伯格,所以只要知道現在這個狀態可能是亞斯伯格的關係時,就像雖然被殺了,但是你知道兇手是誰。

南都周刊:因為亞斯伯格的緣故,你兒時畫畫可能更多的是自己情緒上的一種排解,在後來成了職業畫家後,心態上有比較大的轉變嗎?

朱德庸:小時候,畫畫是一種興趣,一種快樂。我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畫,並且可以連續畫很久。其實從小我所有的時間都待在自己的世界裡,其中一個世界就是漫畫,另外一個世界就是跟所有活的東西互動,跟狗、貓、蟑螂、蜜蜂、螞蟻、蜘蛛,除了人,只要是活的東西,我全都可以跟他們互動,就是不跟人互動。我小時候花很多時間畫畫,因為那是我的興趣,我後來發現,其實我父親也喜歡畫畫,可能有一些畫畫的天分是他傳給我的。

上了初中後,我就開始感受到學校的壓力了,也會更清楚地感受到來別人對我異樣的眼光,或者不公平的待遇,但是我也沒辦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家畫畫。我沒有辦法在真實世界成為超人去打倒你們,但是我可以把你們拉到我的漫畫世界裡,讓你們在裡面被打倒,所以畫畫從我的興趣變成了心理治療。這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後來瞎貓碰死耗子,《雙響炮》火了,那個時候畫畫就開始變成職業了。

那之後唯一的差別就是,以前我畫畫是當做心理治療,或是純粹當一個興趣,所以視野是往裡收的,就是看我自己的世界怎麼樣。但是當變成工作時,視野就往外了。最有趣的一點是,它讓我跟我小時候的視野開始聯結了。26歲時,《雙響炮》在台灣的《中國時報》登了接近半年,其實已經火了,但是那時候我在當兵,完全不曉得。當我退伍回到台灣,跟那個報社主任見面的時候,他才跟我說,你知道嗎,你已經紅了,你紅了很久了!那個時候我才想,哦……真的是無感。

南都周刊:為什麼會無感呢?聽到這個消息心裡應該會有很大波動才對。

朱德庸:只是覺得不太能接受,因為它沒有一個過程。就像一個女人,她如果沒有懷胎十月,而是有個按鈕,我決定明天生小孩,一按鈕,明天就生小孩,她對這個小孩的感受一定是完全不一樣的。我的成名也是這樣,那個過程就是我交完稿子,八個月後回來,人家跟我說你紅了,那個成功對我來說是沒有過程的,直接就跳到成功了,它並不是費盡千辛萬苦最後成功的。再加上我自己的個性,成名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一直不是個很具體的東西。

我那時候住在家裡,每天生活跟平常人一樣,大部分時間就畫圖聽聽音樂。我收到了很多活動邀請,但是我都沒去,所以也不會享受到所謂的鎂光燈和眾人的眼光。我以前有過一個理論叫做「三秒鐘熱度」。一個人成名後,要享受他的知名度,他在家裡是享受不到的。像我家,老婆、小孩、貓,那誰理我啊,根本沒人理我。

我說的三秒鐘理論就是,我走在馬路上,突然對面兩個人走過來跟你說,朱先生你好,我很喜歡你的作品,你不能對人家不禮貌,你要說,謝謝。等你走了,他們也走了,他們可能下一個念頭就轉到肚子餓了,要去吃什麼。換句話說,你的名氣對別人來講,可能就維持三秒鐘,但你需要費盡你的一生,就為了得到別人的三秒鐘嗎?這是我不願意的,一個人就算認得你,認為你很有名,那又怎麼樣?所以為什麼有人要不斷地拚命曝光,因為他想不停地維持三秒鐘的熱度,但我覺得那個並不需要用你的生活去換。

要成為「我」,而不是「我們」

南都周刊:我看到你的漫畫旁有時會寫邊欄,文字通常是對仗的句式,很有哲學的意味,這種表達方式其實是很難的。你曾說你有識字困難症,但是你表達東西卻非常貼切。

朱德庸:其實這也是我很傻的地方。對我來講,我腦子裡面裝太多太多的東西,我沒有辦法把它們全畫進一本書。我出書的時間又拉很長,所以我唯一的辦法就是用文字去把它表達出來。二十年前,在我出第一本《雙響炮》的時候,很多人就跟我講說,你為什麼還要再寫邊欄,你的每一個邊欄都可以再改成一個四格了,這樣一本書的內容就可以拆成兩本或三本,現在這樣是划不來的,物超所值,你是傻瓜。

我的書里,一頁光四格就兩個,外面有很多書,一頁就一個四格,其他什麼都沒有。但是我覺得那個不重要。對我來講,用漫畫+文字的方式來表達,也是一個很好的方式啊。

雖然我有識字困難啊,但是我覺得是不一樣的東西。識字困難體現在,我閱讀很慢,我的眼睛跟我的腦子距離很遠,當我眼睛看到一個字的時候,到了腦子裡面,就像水潑了一樣,沒有印在我腦海中。所以我經常看到下一頁,前面那一頁就忘了。

我看東西確實很累,但是寫東西並不困難,寫東西是從我腦子裡自己出現的,但是問題是它也是出現一下子,我寫這個邊欄都是一瞬間趕快寫,如果你讓我等個一兩分鐘,這個句子就不見了。如果寫長篇一點,我只會一直寫一直記錄,全部寫下來後,必須要我太太幫我全部理一遍,因為那個邏輯是亂的,還有一大堆錯別字,都要去改。

南都周刊:你一直是手寫嗎?

朱德庸:無論畫畫還是寫東西,我一定要有一根筆,一張紙,那個距離和時間讓我有思考的機會,把我的腦跟手、紙、筆連接在一起。電腦對我來說還是一個非常機械化的工具,未必能夠精準抓到真正的感受,所以我全部是畫在紙上,要交稿的時候再掃描。

甚至有漫畫家說過,他要把他所有的漫畫人物全部系統地整理在電腦里,畫的時候抓出來就好,這樣把人物的可塑性以及事情的可能性完全消滅掉,變成系統化的,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記者註:在朱德庸的四格漫畫里,經常會有前三張畫發生在同一個場景,乍一看一模一樣像是複製過去的,但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細節之處每張都不一樣,因為那都是一筆一划畫上去的。)

南都周刊:我感覺你是一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從小無論是因為亞斯伯格的關係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你好像總是很特別的那一個,而且很堅持自己內心的想法。

朱德庸:我從小就是一個「我」很重的人,而亞斯伯格讓這個「我」更堅定。我一直生活在一個「我」的世界裡,當透過「我」去看外面,你會發現很多成為「我們」後荒謬的事情。在幾乎所有華人的傳統教育和社會價值觀里都在強調「我們」,比如有人講,我們的問題是什麼什麼,這馬上就把「我」稀釋掉了。

教育里也是用「我們」的概念,就是用一個系統教所有的人,它沒有辦法分別每個人的特質,比如說你念書一定要念得好,你只要念得不好,就不是「我們」里的。你工作一定要找到一個很好的,你要很成功,否則你就不是「我們」這個概念里的。大家總覺得成為「我們」是好的,其實是錯的。你不成為「我」,各方面都會是一個失敗者,因為永遠沒有辦法比別人看得更遠。

我有個想法是,每個人的生命會反問兩次,一次是你活的時候,一次是你死的時候,當你躺在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你的生命就會問你一次,那時候你的答案就很簡單了,那個答案就是我白來了,或者我沒有白來。

其實這些我覺得都是人生的問題,我覺得這種應該在教育裡面,或者在社會上包括媒體等等,它要提倡這個,要讓人家知道,除了「我們」還有「我」這件事情。然後讓你有一個機會去思考去決定你的人生要怎麼樣,否則所有的人都像機器一樣,為了成名然後有利,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為什麼現在人那麼不快樂,人會越來越不快樂,只要人沒有做自己,他沒有自己的夢想,他就會這樣,生命是沒辦法騙他的,有的人很成功,但還是不快樂,他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把兒子從名校轉回普通小學

南都周刊:你的這個理念,有沒有體現在對自己孩子的教育上?我看你曾經提到,在兒子小時候,經常會給他請假不去上學,帶他出去玩啊,觀察昆蟲這些。

朱德庸:其實當時根本沒有想很多說你要做自己,因為我不是那種有大智慧的人,最好笑的是,給他請假帶他出去玩,都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自己想玩,覺得送他去上學我很累(笑)。

當然另外一個原因跟我以前的上學經驗有關,他小學第一天開學,我比他還緊張,那對我來講是童年的再一次回顧,我想到的是我自己上學的第一天,那種「進了教室就哭,為什麼把我放到這麼多人的地方,這些人我全部不認識,所有的人對我來說都是怪物」的感覺,我想到就會怕。

結果我發現上學他還蠻開心的。他之前沒有上過幼兒園,我們當時發現幼兒園太糟了,是教育觀念的那種糟糕,所以我們就自己帶著。這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他從小就是跟一群大人在一起。有一次我們到一個餐廳吃飯,那裡有個吧台,他就自己跑到吧台跟酒保聊天,甚至還跟旁邊的客人聊天,一點都不害羞,我們就覺得很好玩。所以他去上小學的時候,對他來說當然很開心,因為他一看全部都是同齡人。

而且他適應得也還不錯。雖然前面有一段成績不好,但他從初中開始成績就慢慢上來了,高中考上了台灣最好的,大學也是台灣最好的,所以對我來講太好了,他完全沒有我的問題。

南都周刊:你之前講到,按部就班地讀書、工作,其實在你看來並不算什麼很好的生活,但是當你孩子考上很好的學校後,你還是希望他照常上班工作?

朱德庸:因為我知道我的這種成長其實很辛苦的,而且我相信有很多跟我一樣的人,他也是這麼辛苦地成長。我是因為運氣好,「瞎貓碰死耗子」找到一個能夠安身立命的工作。但是他們可能沒有我的狗運,所以他們可能到現在都還在那個痛苦的過程中。我擔心如果他也是這樣怎麼辦?我說不定也像我父親一樣,根本沒有辦提供給他任何忠告和建議。

我們之前搬過一次家,從家搬到工作室去。搬過去之後,學區就變了,工作室旁邊有一個很有名的小學,大家擠破腦袋想進去的那種。我們搬過去之後就把他轉到那裡,但是大概一個星期之後,我們就又把他轉回去了。因為他到了那個所謂名校之後,看到一個班有五十多個人,教室里卻安安靜靜的,黑板上面寫著滿滿的日程,寫今天要做什麼功課,所有的學生都在下面抄,一點聲音也沒有。

每天放學回家,他寫功課寫到晚上11點都寫不完。他寫作文:「很快,春天就要來了」,老師在旁邊打了個叉,說要寫成「春天很快就要來了」。我太太是研究所中文系的,看到這個想,媽的這個老師瘋了吧?!這種老師就把學生的可能性都排除掉了。我們立刻把他轉回了原來的小學。那是一所新建的小學,班上只有二十個人,把他送到教室時,桌椅上面沒有人的,所有學生在教室後面玩啊叫啊吵啊,我就知道這個學校是對的。

後來發現他念書念得還不錯時,我是很開心,而且我希望他找的工作是一個他真正感興趣的。比如說,原來他對生物很喜歡,我就希望以後他可以去做研究工作的。研究工作跟那種熱門的好工作是不一樣的,做研究就是苦行僧,也沒有很多錢。很多家長就算知道小孩對生物感興趣,也會說,你對生物感興趣,那你就去念醫吧。

後來大三的時候,他又開始對藝術史感興趣,我們就鼓勵他說,那你研究所去考藝術史好了。藝術史是你念了之後,就到博物館或者藝術研究機構,其實也不是多麼好的事業。我說我比較放心,並不是從那以後他可以賺很多錢,而是至少不必經歷我這些事。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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