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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日他媽的文學」

書房即故鄉

我想有一間書房

不負光陰,靜享慢樂

「今後再不要獲什麼獎了,

如果你拿了諾貝爾文學獎,我找不來外匯。」

路遙只說了一句話:「日他媽的文學。」

——書房書話

文/蘭川

01

紀錄片《路遙》中童年路遙扮演者

路遙,

1949年12月3日,

出生於陝西榆林市清澗縣一個農民家庭,

極其貧困。

一家十來口人,一床被子,吃不飽,穿不暖。

7歲時,

父親領著路遙去延川縣農村的伯父那裡走親戚。

父親說,明天我外出趕集,下午就回來。

年幼的路遙知道,

父親一旦丟下他從伯父家走了,就不會回來了。

第二天,

路遙看著父親像賊一樣從村口匆匆溜走,

眼淚一涌而出。

從此,他開始在養父家生活。

養父家的情況並不比他家好多少,

養父也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僅靠餘力勉強供養路遙上學,

但只要能上學,對於路遙來說,比什麼都開心。

路遙小升初的時候,

迫於生活壓力,養父不想再供他讀書,

但路遙卻想要證明自己是塊讀書的料。

初中升學考試,路遙在1000名考生中脫穎而出,

養父見狀,只能咬牙繼續培養路遙。

已經是初中生的路遙,生活依舊艱難,

一個月五六塊錢的伙食費交不起,

五分七的清水蘿蔔吃不起,

只能靠稀飯、黑窩頭、野菜,勉強維生。

但這並沒有讓他望而卻步,相反,

他也像別的少年一樣,

滿腦子夢想。

他的第一個夢想是做一個國際刑警,

既神秘又刺激,還能滿世界跑,

能和犯罪分子槍戰,

還能將明晃晃地手銬戴在壞人手腕上。

他的第二個夢想是做一個研究國際問題的學者,

在風雲變幻的國際局勢中為政府出謀劃策。

他的第三個夢想是

駕一艘宇宙飛船到太空活捉一個外星人,

並將他交給聯合國……

最終,他有了另一個夢想,

當一名作家,寫出厚厚的書,讓人們閱讀。

這個夢想,他實現了。

02

路遙20歲時

1973年,24歲的路遙進入延安大學中文系學習,

一邊讀書,一邊開始文學創作。

大學畢業後,任《陝西文藝》編輯。

開始直接與書籍打交道。

這些時候,伴隨他的依舊是貧困。

但他對貧困的態度,

就像在《平凡的世界》中寫的:

「我們出身於貧困的農民家庭,

永遠不要鄙視我們的出身,

它給我們帶來的好處將一生受用不盡。」

1980年,路遙31歲,發表《驚心動魄的一幕》,

獲得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兩年後,

《人生》獲全國第二屆優秀中篇小說獎。

改編成同名電影后,

獲第八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

轟動全國。

小說中那個農村知識青年曲折的人生經歷,

不少都取材於路遙自己。

「小說《人生》發表之後,

我的生活完全亂了套。」

路遙說。

無數的信件從四面八方湧來,

信的內容五花八門。

很多人將路遙看作人生導師,紛紛求教:

人應該怎樣生活?

甚至有失意青年在信中威脅:

要是不在幾月幾日寫回信,「我就死給你看!」

除了信件,還有登門拜訪者絡繹不絕,

刊物約稿、電影製片廠約談接連不斷,

「我感到自己完全被淹沒了」。

此時最大的壓力來自親戚朋友們,

他們覺得路遙已經成了名人,

雖然不是腰纏萬貫,至少也是有權有勢,

幫忙安排一個工作應該不在話下。

只有路遙知道,自己雖然聲名在外,

但實際利益卻根本與他無關。

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創作激情中,

思索著下一部作品。

寫作於他,

與名利無關,而且有時是十分痛苦的過程。

寫《人生》的那一個月,

每天工作八小時,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每天基本上要寫到半夜兩三點才入睡,

有時要到四五點。

路遙說他有段時間覺得渾身燃起大火,

五官潰爛,大小便不暢通,

外人見了都懷疑他有些神經錯亂。

寫完《人生》,

他被全國人認識,他突然意識到:

這會不會成為一個自己再也跳不過去的橫杆?

在無數個焦慮而失眠的夜晚,

路遙為此痛苦不已。

他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念頭:

這一生如果要寫一本自己感到規模最大的書,

或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一定是在40歲之前。

現在,他離40歲也不遠了。

03

「有時要對自己殘酷一點」,

如果不能再寫作上投入像牛馬一樣的勞動,

一個作家的生命就算是截止了。

創作枯竭期,

路遙去了一趟不毛之地——毛烏素沙漠。

嘈雜和紛亂的俗世生活消失了,

蒼茫、寂寥,

沙漠中的路遙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既然如此,

不如背水一戰,無所顧忌地開疆闢土。

對往日的輝煌,他選擇忘掉。

忘掉獎項,忘掉榮譽,忘掉鮮花和紅地毯,

從今往後,一無所有,

就像7歲時兩手空空被寄養在養父家中。

《人生》的光環已經褪去,

是該走進《平凡的世界》了。

路遙開始準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長征。

他意識到自己面臨著巨大挑戰,

挑戰首先來自文學形式。

時代已經變了,

現代派的興起讓現實主義文學變得「老土」。

馬爾克斯《百年孤獨》帶來的魔幻現實主義之風席捲全球,

再加上意識流,象徵主義,黑色幽默……

傳統現實主義手法還有市場嗎?

經過掙扎,

路遙決心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寫喜歡的內容,

不去考慮外界的眼光。

文學,說到底,首先是一件關於自己的事。

他不敢奢望成功,但也失敗不起。

他開始做大量準備,

他為自己列了近百部的長篇小說閱讀計劃,

完成了十之八九。

還讀了很多雜書:

政治、哲學、經濟、歷史、宗教、科技、

工業、農業、畜牧業,天文曆法無所不讀。

這時候的路遙已經不關心文壇動態了,

而文壇也早已將他冷落。

他又借來十年間的報刊雜誌,

開始每天每夜的閱讀。

堆積如山的書和報刊,

給路遙帶來了巨大的工作量。

眼角的眼屎來不及清理,

手指被紙張磨得露出了毛細血管,

以至於手放在紙上時就像放在刀刃上,

沒辦法,他只能用手掌翻書。

讀書只是所有準備工作中的一部分,

另外一個重頭戲是去實地考察。

他四處奔波,鄉村城鎮、工礦企業、

學校機關、集貿市場;

上至省委書記,下至普通百姓;

能接觸到的生活層面他都去接觸,

能了解的生活境況他都去了解。

04

路遙和礦工們在一起

不知不覺,三年過去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現在缺少的,只有靈感了。

如何安排人物,如何編織故事,

如何寫下第一句話……

三年了,小說一個字還沒有動,

這無非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壓力。

「寫什麼?怎麼寫?第一章,第一自然段,

第一句話,第一個字,一切都是神聖的」

「真想抱頭痛哭一場。你是這樣的無能,

竟然連頭都開不了,

還準備寫一部多卷體的長篇小說呢!」

無能!路遙這樣評價自己。

如果苦心準備了三年卻一個字也寫不出,

自己將會成為一個世界級笑話。

第一天結束了,第二天結束了,

第三天結束了,仍然一片空白。

「會不會是我太勇猛了?」

托爾斯泰曾說過,

藝術的打擊力量應該放在後面。

所以,起步要穩一些。

終於,

三天的掙扎換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開頭: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間,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細蒙蒙的雨絲夾著一星半點的雪花,正紛紛淋淋地向大地飄灑著。時令已快到驚蟄,雪當然再不會存留,往往還沒等落地,就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了。黃土高原嚴寒而漫長的冬天看來就要過去,但那真正溫暖的春天還遠遠地沒有到來。

……

為了更好的創作,路遙搬到礦上住。

小說主人公孫少平有很長時間的礦上生活,

這也是路遙體會人物的一個「笨辦法」。

另外,深山之中,

生活可以簡單,有利於專註。

然而,深山的生活條件差也是出了名的。

一旦遇上雨雪天,只能吃空投麵粉。

沒有蔬菜,沒有雞蛋,連豆腐都很難搞到。

只有老鼠多得嚇人。

路遙還得抽空和老鼠鬥智斗勇。

為了保持足夠的體力,

他晚飯後常到山上的羊腸小道往上攀登。

夏天的時候,只穿一件大褲衩,

像非洲土著一樣張牙舞爪地做操。

但漫漫長篇,

每個字都在消耗腦細胞,也在消耗體力。

生病成了常有的事。

工作間也漸漸變成了病房。

三十五度高溫天氣,

還要在房間里熬制中藥。

病中的路遙依舊筆耕不輟,

他不怕身體恢復不了,

只怕像曹雪芹、柳青一樣留下半部書,

留下人生的遺憾。

05

千難萬難,第一稿,第二稿,最終稿!

1988年5月25日,他一生銘記的日子,

《平凡的世界》寫下了最後一個字,

畫上了最後一個標點。

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

是把筆從窗口扔了出去。

走到衛生間的鏡子前,

看著蒼老消瘦的自己,淚流滿面。

6月1日,路遙在弟弟王天樂陪伴下到北京,

給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送第三部的小說稿。

那裡已經堆積了近兩千封觀眾來信,

談的都是《平凡的世界》。

六年時間,三部書,共六卷,一百萬字。

講述了從1975年到1985年,

中國大地上發生過的故事。

城鄉生活變遷的全景圖,

在路遙的字裡行間一一展現。

近一百個人物的命運浮沉、

悲歡離合,囊括其間。

1991年3月,

《平凡的世界》獲中國第三屆茅盾文學獎!

然而,聽到自己獲獎的消息,

路遙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一切如他所料,

40歲之前完成了一部大書。

憂的是,他根本沒有去領獎的路費。

路遙弟弟王天樂在文中回憶說:

「路遙在電話上告訴我,去領獎還是沒有錢,

路費是借到了,但到北京得請客,

還要買100套《平凡的世界》送人,

讓我再想一下辦法。」

後來,王天樂好不容易籌到足夠的錢,

並想出了一個永無後顧之憂的辦法:

「今後再不要獲什麼獎了,

如果你拿了諾貝爾文學獎,我找不來外匯。」

路遙只說了一句話:「日他媽的文學。」

06

路遙出身貧困,甚至一生都不富裕。

茅盾文學獎給他帶來5萬元的獎金,

但在他1992年去世時,

留下1萬元的存摺和近萬元的欠賬。

他怎麼能想到20多年後趕上IP熱,

《平凡的世界》被開發成影視作品,

總投資超過1.2億元呢?

路遙對自己的貧困幾乎沒有抱怨,

反而心懷感激。

他認為,正是生活的困境激勵他勤於寫作。

這讓人想到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所言: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

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

路遙堪稱這樣的非常之人。

路遙去世後,

弟弟王天樂寫了一篇關於他的文章,

名為《苦難是他永恆的伴侶》。

如果問長期寫作生活有什麼讓他難以忍受的,

那就是孤獨。

為了讓寫作不受干擾,他離群索居。

多少天,他一句話不說。

與他作伴的,只有老鼠。

因病住院期間,

他一個人伏窗四望,看到萬家燈火,

更顯得自己無比凄涼。

他有時會遐想,

想像火車月台上有親人朋友正在向他走來,

這時,他忍不住落淚,

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錯亂,

最後跟自己和解,

說一句「我原諒你」,

拿起筆杆子繼續寫下去。

07

紀錄片《路遙》中青年路遙和知青林虹

當然,

這並不意味著路遙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事實上,

在1968年北京知青下鄉到延安期間,

路遙結識了一個叫林虹的北京知青。

1969年冬,他與林虹陷入熱戀。

林虹來自清華附中,漂亮,出眾,

是文藝骨幹。

他們在下雪天一起沿著河床散步,

唱《三套車》和《拖拉機手之歌》。

就是因為林虹,

原名王衛國的路遙開始喜歡穿紅色衣服,

曾取筆名「纓依紅」,後改為「路遙」。

1970年春,

路遙涉一樁案件,

不久,

他收到了林虹的絕交信和退回的提花被面。

這件事對路遙打擊巨大。

所以我們看到,

路遙筆下最初相愛的男女,最後都以分手而告終。

1970年冬,

路遙又認識了一個叫林達的女子。

林達對路遙有過很重要的幫助。

在路遙生活困難時期,

她將每月38塊的工資拿出來支援路遙。

1978年1月25日,兩人結婚。

婚房設在縣委宣傳部辦公室,

一張雙人床,兩床新被子,

窯洞門口貼個「喜」字。

路遙穿了件藍衣服,戴頂藍帽子,

兩人扭扭捏捏,隔得老遠。

1979年,女兒路遠降生。

寫完《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後,

路遙身體面臨崩盤,妻子林達提出離婚。

弟弟王天樂也勸他結束有名無實的婚姻,

但路遙以女兒為由沒有同意。

這段婚姻總歸是不夠幸福。

路遙對自己的感情生活所談甚少,

他是一個有大氣魄大格局的人。

08

路遙和莫言

路遙最後的一段歲月是這樣的:

1992年,他與妻子林達達成離婚協議;

7月,女兒路遠小學畢業,

被林達接到北京外婆家過暑假。

路遙開始裝修作協新批給他的一套新居。

人們常見他坐在作協門口的破藤椅上昏睡。

8月6日,

他帶了幾件衣服、簡單的洗漱用品,

乘火車到延安,

肝疼得厲害,病倒在延安賓館。

8月12日,

路遙住進延安地區人民醫院傳染科18床,

檢查結果為,肝硬化腹水,伴有黃疸。

11月17日上午8時20分,

路遙因肝硬化腹水醫治無效在西安逝世。

享年43歲。

離世距今43年。

他的朋友梁向陽說,

「路遙是一個氣場強大的人,

幾個人湊在一起,他幾乎都是話題的中心。」

賈平凹說,

「他是一個強人。

強人的身上有他比一般人的優秀處,

也有被一般人不可理解處。

他大氣,也霸道,

他痛快豪爽,也使勁用狠,

他讓你尊敬也讓你畏懼。

他是夸父,倒在乾渴的路上。」

酷愛抽煙的路遙

版權說明:本文版權歸新經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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