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支教的日子
序言
文?隨心
在早期的帖子里,我做過自我介紹的哈。我是在一家跨國葯企做藥物研發的,主攻衰老和代謝疾病,所以這個公眾號的主題一直以探討生物醫學話題,科普為主題。
不過,這個帖子和以後的一個系列會和以前的主題偏離。這其中的原因,就是上個月中,因為要去日本開一個學術會議,我順道回了一趟蘇州老家,探望了父母,見了一大家子親朋好友,還和老同學各種聚會。
也碰巧趕上侄子暫時賦閑在家。他加入了美麗中國,9月份要去甘肅支教兩年。事實上,2013年夏天,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他就去西藏支教了近兩個月。
我問他為什麼又想再回去支教?
他的原話:
每個活著的人,應該都希望死後會被人惦念。所以歷史上會有英雄,會有先烈。我相信他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希望名垂史冊。說白了,不就是死後有人記得他們嗎。
然而時勢造英雄。當代要被人所惦記,大多是諸如喬布斯,霍金這樣的科學先驅。我自覺自身已經不可能有條件做到了。而碌碌無為,早早結婚,平平凡凡的賺錢養家過日子,這樣的人生又讓我覺得無味。
所以我選擇做一些小事去豐富自己的人生,去影響更多的人,去做一些能讓大部分人記得的事情。如果明天和意外,是意外先來敲門,那也許會有多一些的人惦念我。這對於現在的我而言,就很圓滿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我被他眼睛裡的光芒觸動了。
我強烈要求他把在甘肅支教的經歷寫下來,陸續發在這裡!
不過中間我還會厚臉皮繼續穿插我的科普文,先要把剛開個頭的罕見病系列的坑填完了。
今天,先發一篇他在西藏支教後寫的。
這篇文章深深地觸動了我。我想再過兩年,等閨女大一些,也讓她跟著去。
對於孩子教育我一直在思考:是讓他們做一個有情懷的理想主義者,還是一個現實的能讓自己生活安逸的娃?在現在這個浮躁的社會裡,真的能做到兩者兼顧么?
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在西藏的短期支教
文?史錚
剛在家看了個視頻。
一對夫妻去貴州支教,呆了兩年後,把孩子們一起帶出了山裡,帶到自己的家鄉 - 江西。讓他們繼續接受教育。把自己的家裡騰出來,給孩子們住,做飯給他們吃,全程陪讀。孩子們上台為老師唱歌,感動了現場,也感動了我。
我想起我也問過索隆巴登,願意和我一起下山嗎,願意和我一起出去嗎?他搖搖頭,不願意。
為什麼不願意?
視頻中的老師呆了兩年,而我只有短短的兩個月不到。相處的時間太短,建立的感情也不夠深厚。
再者,他是有經濟能力的白領,而我只是一個吃家裡用家裡的大學生。
再往大點說,我們所去的地方文化差異太大。我去的是一所喇嘛學校,索隆巴登又是活佛,按照我們的說法,也就是轉世靈童。活佛是一世傳一世的,前任活佛圓寂之前,會叫弟子到床邊,告訴他們他將會轉世在哪個村子,哪戶人家。他圓寂之時,就是新活佛誕生之際。至於前任活佛是如何知道自己轉世於何處,我就不得而知了。而在幾乎人人都信仰藏傳佛教的藏區,有佛的身份,就足夠你生活下去了。
不管怎麼說,他終究不願意和我出來。
圖:小活佛索隆巴登。
視頻中的孩子為老師唱歌,歌聲嘹亮,發自肺腑,歌詞是種種感謝老師,寫進心坎里的話。配上用情至深的聲音,歌曲被完美地演繹。
我手機也有哽噶和小桑吉唱歌的視頻。哽噶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唱著 「長長的頭髮,嘿嘿的眼睛,美麗的姑娘」。聲情並茂!小桑吉用藏語唱了一首我聽不懂的類似於戲曲一樣的歌曲,翹著蘭花指,東指指西指指。
我時不時會翻出來看看聽聽。先是笑,再是哭。
左圖:我和桑吉; 右圖:我和哽噶。
視頻里村民們拿著雞蛋,帶著留在村裡的孩子,對著攝像機說 「希望老師收下吧」。 大山裡的回聲久久縈繞:「收下吧……收下吧……」。
我腦海中也浮現出了臨走時的畫面。格日跑到我房間里,拿出一個破舊的錢包,打開,兩張稀爛的十元幣安靜地躺在那裡。他抽出了一張,猶豫了一下,把僅剩的另一張也抽出來了。他們幾乎不會說普通話,所以當他把二十遞給我的時候,只說了一個「你「字。下巴對著這二十昂了昂,意思是要給我。我當然沒有拿,把錢放回他的錢包里,再把錢包揣進他的兜里。他突然放生大哭,嘴裡念叨著 「老師不走哦,不走哦」。趴在我的膝蓋上,拉著我的手。
我還是走了。帶著太多的捨不得與愧疚。
圖:格日(右)和我(中)。
女主持人摟住一位女孩,說:「我知道你沒有媽媽,我不敢說我能當你媽媽,但你姐姐我是當定了。」
漢語最好的扎西當傑,也是沒有媽媽的。他媽媽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他活了下來。和我聊天聊得最多的就是他了。他有個小女朋友,在昌台鎮上念漢語學校。他本來也在那裡讀書,但由於沒錢,只能來喇嘛學校當喇嘛了。
他很喜歡學漢語,上課非常認真。他教我打水,和面,生火,做飯。每天都會粘著我,和我一起吃飯 -- 當然是我非要留他吃的(當地的老師不允許孩子吃我的一分一毫)。我這裡有蔬菜有臘肉。有時藏語老師也會給我點牛肉,雖然牛肉我幾乎沒有碰過,一來是因為我不太會做,二來想著還是留給學生吃吧。我支教回家了想吃啥子就有啥子,而學生們幾乎每天都只吃點饅頭或者糌粑那樣的粗糧。也不用筷子,用黑黑的手拿起來直接就吃了。
圖:我和孩子們的晚飯。
沒有媽媽的孩子不止扎西當傑一個,幾乎每個學生都失去過親人:或者是媽媽,或者是爸爸,或者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或者是父母都不在了。我去他們宿舍聊天的時候,他們都會很平靜的告訴我,哪位親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在醫療落後的藏區小山村裡,死亡已經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
讓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位叫佳勇攜松的大男孩,21歲了。
那時我還剛去學校沒幾天。一天晚上,一位學生跑到我房間,臉上帶著微笑和我說,佳勇攜鬆快死了。我大吃一驚,立刻跑到他宿舍。佳勇攜松扶著牆,猛烈地喘氣,全身肌肉緊繃,臉,脖子和整個身體都漲的通紅。我趕緊回房間把帶來的速效救心丸給他吃。可是他依然很難受,雙手緊捂住胸口,眼角不停地有淚滑落。我焦急地問為什麼會這樣?由於語言不通,很艱難的從學生們的隻言片語中整理出來:他去跑步了。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做激烈運動就會這樣。我不是學醫的,不能判斷到底是哮喘還是先天性心臟病。
那一夜他總算是熬過去了。後來他爸爸帶他去成都看病了。直到我走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回到學校。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倘若是先天性心臟病, 21歲這個年紀,已經是很危險的了。我心裡總是會牽掛他。要活下去啊!
圖:我和孩子們
視頻末尾,現場各大公司開始進行捐款,一對一進行幫助,說幫他們造圖書館,造宿舍,捐款出力。
我去的地方是甘孜州安孜鄉如須村雅察溝,在大草原深處,山連著山河連著河。政府為他們建立了個定居點,都是很簡易的用木頭搭成的房子,學校也在定居點。然而定居點除了學生和喇嘛,基本上是沒有其他人的。因為村民還是過著放牧生活,所以要去各自的牧場上放牛,晚上就睡在牧場邊上搭的帳篷里。
我是在7月份去的。海拔四千米的高原,夏季晚上真的很冷。睡在帳篷里的他們,一定常常忍受著嚴寒。到了冬天,我真的不敢想像溫度會有多低。
孩子們住在學校,宿舍又黑又破。有的宿舍四個人,有的宿舍五六個,兩個人一張床。灶間是和宿舍連是在一起的,只用一塊帘子隔開。當地是用牛糞生火的,幾乎每個宿舍的灶間都會儲存著很多的牛糞,屋內都是蒼蠅。他們又是喇嘛,不殺生,所以蒼蠅是很肆虐的。
相對來說,我的房間好很多,房間里有桌子書櫃,有張床,有厚厚的毯子和被子,還有專門放蔬菜的地方。甚至還有太陽能充電板,晚上插上燈可以用一會兒,以便夜晚備課。門外是灶間,比較大,有很多儲物空間,而且只有我一個人用。整個學校只有我這裡有菜刀,醬油和其他調味料,所以學生有時候會來問我要一點雞精或者鹽巴,而我都會大把的抓給他們。
教室里沒有課桌和椅子。孩子們都席地而坐。每個人手上都有塊木板,要寫東西,就都用木板墊著寫。他們沒有書包,也沒有書,就是一張張紙,包在一個用木板和布做成的小包包里就來上課了。我帶了些鉛筆和圓珠筆過去,每個學生都爭著要。他們自己的鉛筆,都已經短的只有指甲那麼點了卻還在用著。想想我小時候鉛筆都是用不到一半就丟了或者換新的,真是浪費可恥呀。
左圖:彩虹下的學校 ;右圖:宿舍內貌。
扎西當傑和我說過很多次,想學漢語,想學好漢語。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喜歡。他說漢語說的好了,他才可以去看我,不會說漢語那他就沒有辦法去我家裡了。
圖書館或者好的宿舍,我的孩子們一定從未奢望過。也許他們最渴望的,就是能有個漢語老師一直在那裡教他們說漢語。而據我了解,在那裡呆的最長的老師也不過五個月。很多老師去了沒多久就因為種種原因離開了。
我很愧疚,因為還要回去讀書,只在那裡呆了短短的近兩個月。說句心裡話,就算不開學,我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那裡堅持個一年或者兩年。比起環境的艱苦,那兒最可怕的是只有一個人,沒有手機信號,沒人交流,真的很難熬。
常常責怪自己,再三在心裡說捨不得捨不得,最終還是狠心拋下那些孩子回家了。而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已經太晚了。
圖:索隆巴登和他哥哥
視頻中一位知名主持人對那些孩子們說,你們是幸運的。
是啊,他們是幸運的,可以繼續讀書,可以上大學,可以去大城市裡看看那裡闌珊的燈火,可以在電視台記錄下他們年幼的面容。
他們比大部分人不幸,卻也比大部分人幸運。
可是我的孩子們啊,你們又該怎麼辦呢。要麼繼續去當喇嘛,要麼回家幫助家裡放牛養馬。在那深深的大山裡,度過這一生。而我作為你們的老師卻無法幫到你們些什麼。我還沒有能力帶你們離開那群山,離開那遍地牛糞的草原,離開那背不出經文就要被抽打的教育環境。也許再過不久,你們也會忘記了我。可是我忘記不了你們。真的。我無時不刻不在懷念著和你們一起的光陰。
比起視頻中的老師,我差了好遠。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儘力了,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以為這點就足夠我吹噓一輩子了。
其實我是很自私的人。支教也是自私的一種做法。我想改變自己一成不變的墮落生活,所以也不管不顧這些孩子們要不要我去,更不管不顧自己能帶給他們什麼,義無返顧的就踏上了路途。
回來後我卻盲目了,失去了目標。一直以為自己超凡脫俗,卻奈何終要與現代社會文明融合,然後沉淪。格格不入的人終要被排斥。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被磨平了稜角。過著和千萬人一樣平凡的日子。或許幸福,或許不幸。
想想我真的做的太少,太不夠了。看了視頻,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去支教很牛?你教會了他們什麼?你又為他們做了些什麼,改變了什麼?面對這些問題,我真的是啞口無言,無法回答。
而其實到頭來,受益最大的人是我,學會最多的人是我,豐富了生活的是我。而我帶給孩子們的,似乎就只有離別時感情上的創傷。
老師很感謝你們。老師也很對不起你們。
只希望自己和時光一起流逝在你們的記憶中。
也許有一天,你們會帶著自己的孩子騎著駿馬在草原上賓士。咿呀咿呀地唱著歌。我想那也是幸福的。你們有你們的生活,有你們活著的信仰與方式。
而我能做的,也只有祝福你們。
孩子們,我愛你們。孩子們,我也真的很想念你們。
最後想給每一位想要去支教的人一點建議:想清楚自己到底能為孩子們帶去什麼,然後再考慮去或者不去。短期支教--也許我們可以為自己的滿腔熱血和義無反顧買單,但何以去安撫這些飽受離別傷痛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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