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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物理學家和化學家的音樂世界

胡亞東先生(1927-2018)劉華傑拍攝

編者按:

2018年4月29日,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原所長、研究員,中國化學會原理事長,著名高分子化學家胡亞東先生,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1歲。胡先生不僅是傑出的科學家,也是一位生活豐富多彩的老人,尤愛音樂,他和著名理論物理學家、同步輻射應用專家冼鼎昌院士是中科院兩大超級「樂迷」。2014年冼鼎昌先生去世時,胡先生曾寫下《無限的思念》追憶二人以「樂」會友的往事。

如今斯人逝去,我們選編了冼鼎昌先生的舊文「安魂曲和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以及胡先生的《無限的思念》,靜靜追思這永恆的美好的生命。


無限的思念

撰文 | 胡亞東

「我的朋友」 冼鼎昌走了!在對他的無限思念中,一些往事陸續湧上心頭,這裡記錄下來與讀者們分享。

我認識老冼不過30年,初識還是在上一世紀70年代末。當時喜歡西方音樂的知識分子又可以從無線電波中,以及可以買到的為數不多的音樂唱片中,恢復聆聽音樂的愛好,那欣喜雀躍的心情是今天的年輕人無法想像的。冼鼎昌是物理學家,我知道他的物理學造詣很深;我的物理學只是大學水平,不過他後來從事的同步輻射研究卻和我的化學專業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也算能有些共同語言吧。但是我和老冼的正式交往卻不是從科學而是從音樂開始的。

那時候弄到一張新灌制的音樂唱片很不容易,我們兩人都如饑似渴地到處尋找「雅音」。每人每次獲得一張新的唱片,總是立刻讓對方轉錄成卡式錄音帶拿回家去仔細品味,再次見面時首先就是交換彼此對新唱片的看法。應該說,老冼對西方音樂的理解很深刻,而我廣為涉獵卻未及他的深度。新世紀之初,福建教育出版社的任爭健編輯策劃組織出版一套談音樂的叢書,希望找一些非音樂專業的人士如科學家和文學家來寫,目的是,按照她的說法——「可以在他們對音樂夢幻般的感受中去比照他們完整的心靈,比照出他們的創造與音樂欣賞之間的不可言說的審美聯繫。含混地說,音樂是一種心境,它喚起人的聯想和記憶;音樂是一對翅膀,它讓人的想像力飛翔……音樂對我們欠缺的情感進行補充,高科技與高感情在他們之間得到了平衡。」(《月光叢書》編前言)為此,編者找到了老冼和我,要我們分別把前些年發表過的有關音樂欣賞的文章蒐集起來,又增補若干新文,每人湊成一本談音樂的小書。老冼的書名為《愛丁堡隨想》,我的則名之《聽!聽!勃拉姆斯》,這也算是我們倆人的音樂交集吧。

如今老冼走了,看著這兩本書,我就愈加懷念起倆人一道談論音樂的情景了。他的書我覺得像散文,而自己的書更像隨筆。散文和隨筆似乎區別不大,但是從內涵來講卻大為不同:散文是「文」,隨筆是「筆」;散文「靈」,隨筆「拙」。從老冼的書可以看出他的功底,我則就事論事,好像少了一層未可名狀的東西。我雖痴長他九歲,但是無論科學還是文化底蘊都用得上那個「略輸文采」。這不是我的謙辭,稱其「老冼」,一個「老」字又怎能表盡我對朋友的無比敬意?

我們對西方音樂的興趣覆蓋面頗廣,從巴赫的巴洛克到德彪西的印象主義都在交流討論之列。不過我似乎更多關注各種主義門派發出的聲響,他則更多地沉浸在文化的思考中,就此而論他算是技高一籌吧。或許正因為此,我對20世紀的音樂就不怎麼感興趣了,算是保守派吧;老冼則不然,他非常喜歡馬勒、肖斯塔科維奇等,談起這些20世紀的音樂家的作品他會眉飛色舞,似乎比我年輕了許多。我曾在當時的列寧格勒生活過四年,也見過肖斯塔科維奇本人,覺得他的第七交響曲固然雄渾,卻無法體現聖彼得堡這座歷史名城的全部博大內涵。不過老冼對肖斯塔科維奇的特殊境遇及內心衝突的評論我是贊同的,畢竟我是見過肖、聽過肖的。

談到17-19世紀的音樂,我們的共同點就多了。老冼對宗教音樂的喜愛超過我,雖然我年輕時曾在北京的一所教會學校接受西方音樂的洗禮,從合唱團的男高音到四重奏的小提琴手,還曾連續多年參加由北京基督教會排練演出的《彌賽亞》聖誕大合唱,但是人卻一直沒有走進「天主」的殿堂中去。老冼談到在教堂里聽音樂和在家裡聽音響之不同,我是深有同感的。我也喜歡聽古典主義作曲家所譜寫的安魂曲,那是另一種形式的彌撒。老冼說安魂曲「是表達對於死亡的思考的音樂」,想必他的心靈一再受到安魂曲的撫慰和召喚。

在欣賞音樂方面我和老冼意趣相投的地方還有很多,比如對音響設備的看法。現代科技固然創新極多,但是與其購置一套極盡奢華的音響來聽亨德爾,遠不如在教堂現場的肅穆氣氛中聽一隻管風琴奏出的聖歌。對於這一點,老冼在他的《在教堂里聽巴赫》中有動人的描述。再比如對近百年來演奏家的愛好,我倆也頗多相求相應之處:對小提琴演奏家米爾斯坦、大提琴演奏家馬友友等人的推崇,我們是不謀而合的。還有對大作曲家巴赫、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以及勃拉姆斯等人的作品,我們總是有說不盡的共同話題。雖然近年見面少了所論不多,但昔日共同論道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想到他的突然離去心頭不禁黯然。

老冼熱愛生活,從《愛丁堡隨想》中也可看出他的高尚品味。我和他交往的前20年里,大概以音樂為主幹,旁支上卻根根叉叉地攀上了許多文化的野果。我們都喜歡養花弄草,也偶爾賞玩一些古物和字畫。他住在中關村北區10號樓時,我還專門去看過他養的花,那是一盆很大的什麼花,他頗引以為豪,故請我上門觀賞。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他也是一位美食家,而且品味很高。當時談的是什麼美味佳肴我已記不大清楚了,印象中他對食物的製作及評論都很專業。更有意思的是,老冼還到廚房去做了一些點心來給我們品嘗。我印象較深的是他對咖啡的知識,他掌握多種煮咖啡的技藝,我因不諳此道,老冼關於不同煮法及不同風味的滔滔宏論今日已經淡漠了,說實在的當時也沒有品出不同煮法有什麼不同,真是老「冒」了。不過我卻在另一個地方意外地找補回來了。我知道老冼在愛丁堡生活過,於是問他懂不懂蘇格蘭威士忌,沒想到他所知甚少,因為不太喝烈酒之故,而我恰好相反:咖啡我算外行,對蘇格蘭威士忌我卻有些發言權。我對蘇格蘭的單一麥芽威士忌更是情有獨鍾,特別對那種陳釀的Double wood、甚至Triple wood品級的特別喜歡 ,老冼卻是一竅不通。

老冼走了,雖已79歲夠上了古人所謂耋壽之期,但我一直覺得他還年輕。他身上總是充滿活力,有那麼多的愛好,淵博的知識背後是深厚的文化底蘊。近年來我和他見面雖少,他那消瘦的身影、深邃的目光、謙謙君子之風度和裝不出來的紳士做派,總是浮現在我的腦際。老冼走了,佛家稱西方為極樂世界,如今他在那邊一定有豐富的西方音樂陪伴著,他應該是滿意的。

家裡有一幅不知原來出自何人的條幅,抄下來帶給老冼:

周鼎湯盤見蝌蚪,

深山大澤生龍蛇。

2014年5月於中關村寓所


安魂曲和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

編輯的話:

生命、榮辱、變化和永恆是冼先生鍾愛的題材,他在《安魂曲和勃拉姆斯的》中寫道:「生命對於人類,就是生與死的替代,用典雅的語言來說,『春與秋其代序』。小時讀《國殤》,每次朗讀完了,心裡總湧上一種異樣的感覺,說不清是宏壯還是悲傷,很壓抑、很沉重的。後來聽說它是祭祀陣亡的將士的,應當伴有音樂。」在向讀者普及安魂曲知識的同時,文中也表現出作者參透生死的智慧(類似的敘述可參同書《在教堂里聽巴赫》、《死神和鬼魂的舞蹈》等)。

在那篇膾炙人口的《門外美談》的結尾,先生又出人意料地回到生死命題,隱隱中流露出面對無法窮索的宇宙之謎時的玻爾茲曼式悲情:「重大的藝術成就總是給人們帶來慰藉,而重大的科學成就則並非必定如此。無怪乎在深入研究宇宙的起源之後,對於眼前的世界,諾貝爾獎得主溫伯格這樣寫道:『很難理解這只不過是一個充滿敵意的宇宙中的一小部分,更無法想像到現在的宇宙是從一個難以言傳的陌生的早期狀態演化而來,而又面臨著無限冰冷的,或是熾熱難耐的末日。宇宙越可理解,也就越索然無味。』不過從美的觀點來看,怡人的美和悲愴的美同樣動人,同樣有追求的價值。」寫下此句時是2002年,先生67歲。

2014年4月

撰文 | 冼鼎昌

冼鼎昌先生(1935-2014)

01

安魂曲是關於死亡的音樂。

生命對於人類,就是生與死的替代,用典雅的語言來說,「春與秋其代序」。小時讀《國殤》,每次朗讀完了,心裡總湧上一種異樣的感覺,說不清是宏壯還是悲傷,很壓抑、很沉重的。後來聽說它是祭祀陣亡的將士的,應當伴有音樂。不過那時記譜法遠還沒有發明出來,無從稽考伴隨它的音樂。即使有人記下來,拿出來演奏,在現代人們的耳朵里一定是太簡單了:樂器簡單、旋律簡單、音域狹窄、沒有和聲進行這些近代音樂的必要結構。我常常以沒有聽到傑出的《國殤》的譜樂為憾,雖然以此為題的作品數目並不少。我相信,終會在某一位傑出的作曲家手上寫出來的,但即使寫出來,也不是安魂曲。

安魂曲是表達對於死亡的思考的音樂。

人類自存思維,一直在回答生前死後的問題。生前是可捉摸的,而死後則否。人死後到哪裡去了?形神逝其焉如!對死亡的態度應當如何?值得欣慰還是值得哀傷?莊子死了老婆箕踞鼓盆(好簡單粗糙的樂器!)而歌,又把死和生看成都是一樣值得遺憾的事。不過中國文人歷來並不贊同,晉代的王羲之就批判過,說: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清代的詩人彭孫遹簡直要把庄老先生從地下拉出來辯論:

死生大矣誰能一,為起蒙莊試問渠。

在音樂史上,馬勒和肖斯塔可維奇是兩位寫了許多對死亡思考的大作曲家,他們的這些作品,不是安魂曲。

02

安魂曲原來是關於死亡的宗教音樂。它是關於死亡的音樂,它是表達對於死亡的思考的音樂,它特別是兩千年來隨著基督教的發展而發展起來的獨特的音樂。

安魂曲原是天主教為亡靈舉行的宗教儀式上所用的彌撒曲,現存最早的安魂曲是1470年前後俄克根(Ockeghen)所寫的。在音樂史上,許多大作曲家所寫的安魂曲已經遠遠超出宗教儀式音樂的範疇,莫扎特、柏遼茲、福雷、勃拉姆斯、德沃夏克、威爾第、布列頓等人創作的安魂曲,至今仍是音樂會上經常演出的曲目。

傳統的安魂曲唱詞是拉丁語的經文,一般包括安息經(Requiem)、慈悲經(Kyrie Eleison)、末日經(Dies Irae)、聖哉經(Saritus)和羔羊經(Agnus Dei)五個標準段落,後來逐漸增加了奉獻經(Offertorio)、恆光經(Lux Aelema)、救贖經(Libre Me)等經文。每段經文的內容也大抵固定,如末日經必定包括「憤怒的日子」(Dies irae)、「神奇的號角」(Tuba mirum)、「至尊之王」(Rex tremend?)、「求主救贖」(Recordare)、「天譴之時」(Confutatis)、「淚光曲」(Lacrimosa)等,不過在不同作曲家創作的安魂曲中所引經文的數目與次序會稍有不同。

傳統的安魂曲音樂的內容包括對死者的哀悼、對末日審判的畏懼、與死者遺屬向上帝祈求拯救亡靈三個方面。在大多數的安魂曲中,對末日審判的描寫佔中心的篇幅。比如,在柏遼茲的《安魂曲》首演時,教堂的穹頂下的四個方位布置了有著六支圓號、四支小號、十六支長號、兩支大號、兩個小鼓、十六個定音鼓、四個大鼓和十面銅鈸的樂隊,在唱到「神奇的號角」時,末日審判的號角響起,先是齊奏,繼而是從四面以每一次比前次高三度的音程彼此響應,所有樂器以最強音演奏,鼓聲有如奔雷,巨大的音牆從四面壓向聽眾,它們與在祭壇兩邊三百人的主樂隊和二十五個合唱隊一起,把世界末日的恐怖表現到空前的程度,以致使一些合唱隊員在演出中精神崩潰。在柏遼茲之後,威爾第在他的《安魂曲》中更進一步把末日的混亂情景與對末日審判的恐懼情緒推到戲劇性的高峰。

這些著名的安魂曲,需要專業的合唱團、巨型的交響樂隊和大型的演出場所,目前極少在宗教儀式的場合演出,倒是在音樂廳的告示牌上常常能看到它們的演出預告。

03

在眾多的安魂曲音樂中,德國作曲家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佔有一個特殊的地位。

歐洲從中世紀走出來,在義大利經過文藝復興運動,在德國和英國經過宗教改革運動,在思想上建立了脫出封建主義的基礎。在中世紀,統治者的權力來自「君權神授」,而神是通過他的代理人教皇授予的。對於老百姓,用不到麻煩教皇,普通的教士就可以完成思想的禁錮。因為人們行為道德的準則是《聖經》,而《聖經》是用一種死亡了的語言拉丁文印刷的,老百姓看不懂,解釋權在於教士。於是訂正聖經,把「偽經」剔出來,而且把訂正了的《聖經》翻譯成當代語言,使每一個識字的老百姓都能讀懂,才能剝奪教士的專利解釋權。這就成為宗教改革的一個中心任務。看來是宗教,骨子裡是政治。

宗教改革的先行者是劍橋大學的神學教授威克里夫(1330-1384)。他為英國國王向教廷爭權,提出反對教皇至上,認為《聖經》具有比教會傳統更高的權威;指責教會擁有財產;否認教士有赦罪權:認為國王是上帝在世上的管家,有權沒收教會的土地和財產;反對教皇向英格蘭徵稅;反對外國人在英格蘭任教職;主張成立擺脫教廷控制的國家教會。羅馬教廷對他恨之入骨,在他人土70年後,教皇還下令掘墓焚屍,將骨灰棄入河中。

16世紀初,歐洲掀起宗教改革的大潮,領導人物是德國的馬丁?路德(1483-1546),他公開提出教皇不是《聖經》最後解釋人,信徒人人可以和上帝相通,無須神父做中介;靈魂獲得拯救不在於按照教會要求的聚積功德,而在於人對上帝的篤誠信仰。這就是一場剝奪教皇作為上帝代理人的專利權的戰鬥。馬丁?路德在被革出教門後,完成了訂正《聖經》,把它翻譯成德語的巨大工作。

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在安魂曲音樂中的特殊地位,首先在於它的唱詞擺脫了傳統的拉丁語經文的規範,不但以德語演唱,而且精神上更符合從天主教的神性轉向自馬丁?路德以來在德國興起的新教精神,更富於人性。「德意志」在文字上有「德語的」及「德國的」雙重意義,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在語言意義上是德語的,在精神意義上是德國的。它是安魂曲音樂中第一個這樣的作品,因此具有特殊的歷史地位。

04

勃拉姆斯是從1857年開始創作他的《德意志安魂曲》的,那年他才24歲。到1861年,安魂曲已經寫了四個樂章。1865至1866年間,為紀念母親的去世,勃拉姆斯增加了兩個樂章。到1868年寫出最後的一段音樂(有女高音獨唱的第五樂章)後,《德意志安魂曲》才告完成,創作前後歷時十一年。最終版本的《德意志安魂曲》共有七個樂章。

勃拉姆斯是個虔誠的新教徒,《德意志安魂曲》的唱詞是他自己從路德翻譯的舊約和新約聖經中關於死亡、信仰和永生的段落中精心挑選出來編綴而成的。由於勃拉姆斯極其熟悉聖經,唱詞編來渾然一氣,不落痕迹,只就文字來論,已是大手筆。他寫的音樂和他挑選的唱詞配合得天衣無縫,在這裡雖然也有哀悼、也有悲傷,但是沒有傳統的關於末日審判的恐怖(只有在第六樂章中有一小段可辨的號角音樂),沒有奉獻,贖罪、超拔的內容,而是代以一種不同的關於生與死的信念: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如花,草必凋殘,花必謝落;但是有信仰的,死亡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們會從上帝那裡得到安慰;在上帝的澤披中死亡的有福了,他們息了自己的勞苦,他們的業績伴隨他們。容易看到,如果把這裡的「上帝」換成「信仰」二字,而且超出宗教信仰之外,作為我們現在通常理解的信仰,那就有著更廣泛的涵義。

《德意志安魂曲》七個樂章的音樂,可以大致分成兩部分:第一至第二樂章為前一部分,第四至第七樂章為後一部分,中間被田園詩般的第四樂章分開。在前一部分中悲傷、哀悼的輓歌情緒多些,而在後一部分中慰藉、安寧、信仰與溫暖的情緒佔主導的地位。第三樂章最後的賦格曲極美妙地完成這兩種情緒的過渡。勃拉姆斯為「義人的靈魂……」兩句唱詞寫的、有持續固定低音D的這個賦格曲,長達36小節,在這36小節中,和一些低音樂器一起,自始至終在D上的定音鼓演奏是非常著名的。不過請注意這裡只能說是「大致分成」,因為如果讀一下唱詞就會發現,除了第四與第七樂章外,在其他五個樂章中都含有感情的對比,在音樂中也是如此。例如,在第二樂章里,前後兩次嘆息人生短促的齊唱「凡有血氣的……」和樂隊背景組成的送葬進行曲,與緊接其後的兩個頌讚歌式的合唱「看哪,農夫耐心地」、「而且,耶和華……」的對比;在第三樂章中,痛苦的、發自飽經塵世憂患的靈魂深處的男中音獨唱/合唱「主啊,求你使我曉得……」,與充滿虔誠和信仰的賦格曲「義人的靈魂……」的對比。音樂的人聲部分寫得極美,十分容易上口;管弦樂部分寫得很有特色:

第一樂章中不用小提琴,中、低音弦樂器與輕奏的豎琴極好地襯托起合唱靜謐的哀傷;在第二樂章中兩個送葬迸行曲的管弦樂部分的變化和定音鼓感情豐富的演奏,使向情緒變換的頌讚歌段的轉入既立即又自然;在第四樂章中,木管和圓號柔和、溫暖的音色融入合唱對另一個世界更美好的生活的渴望,而髙音和低音弦樂器的旋律分別與女聲和男聲的合唱渾然成為一體。雖然這部作品的創作前後歷時十一年,但是音樂的結構的高度完整卻像是一氣呵成的。在第一與第七、第二與第六、第三與第五各樂章之間音樂的對稱美堪稱古典音樂的絕品。

與前人的安魂曲作品相比,無論在內容或在音樂上,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都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意境,更富於人性。這部作品,不但奠定了當時才三十歲出頭的勃拉姆斯作為一個作曲家的世界性聲譽,而且還啟發了後世眾多作曲家更為入世、更能與他們時代人們思想感情共鳴的安魂曲題材的寫作。例如,後來的英國作曲家布列頓,儘管是虔誠的天主教信徒,但他寫的《戰爭安魂曲》已經不但用英語唱詞,而內容也離宗教甚遠了。

在附錄中我給出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唱詞的中文譯文,希望能夠作為樂友們欣賞這部音樂時的參考。唱詞大多能在中譯《聖經》上找到,但部分行文小有改動,是為了藝術表達的緣故。

附錄:

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唱詞的譯文:

(一)合唱

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安慰。[馬太福音5章4節。]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那帶著種子、流著淚出去的,必定歡欣喜樂,帶著禾捆回來。[詩篇126篇5,6節。]

(二)合唱

因為: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所有他的美榮,一如草上之花。草必凋殘,花必謝落。[彼得前書1章24節。]弟兄們哪,你們要忍耐,直到主來。看哪!農夫耐心地等候地里寶貴的出產,直到它沐了春雨又秋雨。[雅各書5章7,8節。]因為: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所有他的美榮,一如草上之花。草必凋殘,花必謝落。[彼得前書1章24節]唯有主的道是永存的。[彼得前書1章25節。]

而且,耶和華救贖的民必定歸回,歌唱著回到錫安。永恆的歡樂定必歸到他們的頭上,他們必得到歡喜快樂。憂愁嘆息盡都逃避。[以賽亞書35章10節。]

(三)男低音獨唱/合唱

主啊,求你使我曉得我身之終,我的壽數幾何,叫我知道我的生命何等短促。你使我的年日窄如手掌,我一生的時日,在你的面前如同無有。世人奔忙,如同幻影。他們勞役,真是枉然。積蓄財寶,不知將來有誰收取!主啊,如今我更何待!我的指望在於你。[詩篇39篇4,5,6,7節。]

義人的靈魂在上帝的手上,再沒有痛苦憂患能接近他們。[智慧篇3章1節。]

(四)合唱

萬軍之耶和華啊,你的居所何等可愛!我的靈魂景慕渴想主的院宇,我的心靈,我的肉體向永生的神呼籲。住在你殿中的有福了,他們更要讚美你。[詩篇84篇1,2,4節。]

(五)女高音獨唱/合唱

你們現在也有憂愁,但我要再見你們,你們的心就喜樂了,這喜樂再也沒有人能奪去。[約翰福音16章,22節。]你們看我:我也曾勞碌愁苦,而最終尋得安慰。[德訓篇* 51: 35。]我會安慰你們,就如母親安慰她的孩子。[以賽亞書66章13節。]

(六)男低音獨唱/合唱

世上沒有常存的城,然而我們仍在尋找將要到來的城。[希伯來書13章14節。]

我如今把一件奧秘的事告訴你們:當主來到時我們不是都要睡覺,乃是都要改變,就在一瞬時,一眨眼之間,在末日的喇叭響起的時候。因為喇叭要吹響,死人要復活,成為不朽的,我們都要改變。那時經上寫的就要應驗:「死亡被得勝吞滅」。死亡啊,你得勝的權勢在哪裡?死亡啊,你的毒鉤在哪裡?[哥林多前書15章51,52,54,55節。]

我們的主,我們的神,你是配得榮耀、尊責和權柄的,因為你創造了萬物,並且萬物因你的旨意而創造、而生息的。[啟示錄4章11節。]

(七)合唱

從今而後,在主的澤披中死亡的人有福了。聖靈說:「是的,他們息了自己的勞苦,他們的業績伴隨他們」。[啟示錄14章13節。]

*在現行的新教聖經中,沒有收入「智慧篇」和「德訓篇」。作者感謝楊周懷先生的指教。

兩文均刊於《科學文化評論》2014年11卷2期

責編:程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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