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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的美,包含世上一切偉大和悲慘,只對有愛的人可見

波拉尼奧

今天和大家分享兩首長詩,來自島君很喜愛的智利詩人、小說家羅貝托·波拉尼奧

此前「鏡中之海」的活動期間,和單向街的小夥伴談到最近在讀的詩集,我推薦了波拉尼奧的《未知大學》,沒想到對方是波拉尼奧的資深讀者,反過來給我種草了小說《2666》和《荒野偵探》,聽得我如痴如醉的,都忘了表白自己是怎麼喜歡上作為詩人的波拉尼奧的。

並非一見鍾情,但確實第一眼,我就被波拉尼奧的照片吸引住了,這人怎麼長得像個可憐蟲?他經歷了什麼?詩人望向這個世界的眼神,真有點叫人承受不住。

在波拉尼奧的詩里,活著那麼多生存在社會底層的人,妓女、同性戀者、癮君子、革命黨、流浪漢……是這些人的靈魂,住進了他的身體。無數個露蓓、麗薩、馬里奧的故事(點擊閱讀),那些糅合著絕望、孤獨與愛的故事,被他以親歷者的角度書寫下來,化作一段段永恆的生命瞬間,供給讀者去看、去嗅、去觸摸、去身臨其境——然而那些被啜取的魂魄,並不會死去。他們附著到了你我的身上,以一種情緒的形態,超乎記憶的逼真。

「波拉尼奧所屬的詩歌風潮名為「下現實主義」,與「超現實主義」相對,現實之下,亦在現實之外,不是飄渺在上的,而是在下面、更下面,讓人想起皮扎尼克自殺前留在書房黑板上的最後一首詩中所寫:『要一直走到底部』。」西語譯者汪天艾曾這樣介紹波拉尼奧的詩,我想,是波拉尼奧這種留在「更下面」的決心,迷住了我。閱讀波拉尼奧的詩歌,就像從自己波瀾不驚的生活里伸出手,牽起那些泥潭裡揮舞的手足,感受他們在掙扎中傳達的熱度與力量,然後發現,也許自己才是生活得卑怯的一個。

法國女人

一個聰明的女人

一個美麗的女人

通曉所有變化,所有可能,

讀過杜尚的警句笛福的故事

通常情況下自制力令人嫉妒

除非抑鬱或酒醉時

情況會持續兩到三天

波爾多和安定片交替

讓你毛骨悚然

然後會給你講她十五歲到十八歲間

發生的故事

一部性愛加恐怖電影

赤裸的胴體和法律邊緣的交易

一位天才演員同時也是性格怪異

的貪婪少女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剛滿二十歲

處於平靜時期

我猜她害怕衰老和死亡

衰老對她就是三十歲

三十年戰爭

基督開始傳道的三十歲

這歲數沒什麼特別,我說

燭光下我們共進晚餐

觀看本行星最文學的河流流淌

但對我們而言顯赫之處在另一面

在被緩慢主宰的兩岸,在緩慢到精緻的表情里焦慮的凌亂

在黑暗的床上

在空櫥窗精確的增值里

以及現實的洞穴

我們的奢侈

我們的絕對

我們的伏爾泰

我們的卧室和梳妝台哲學

如她所說,一個聰明的姑娘

有這樣罕見的先見之明

(罕見是對於我們拉美人而言)

在她的祖國太普通

那裡連殺人犯都有存摺

她當然不會沒有

一本存摺和一張特里斯坦·卡布拉爾的照片,

懷念沒有活過的時日

當那條顯赫的河拖走垂死的太陽

在她臉頰上滾動看似無謂的淚水

我不想死她低聲說著

在卧室敏銳的黑暗中輾轉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真的不知道說什麼

只能撫摸她在她動的時候扶住她

上上下下就像生活

上上下下就像法國的女詩人們

無辜而受罰

直到她回歸行星地球

從她的嘴唇萌發

少年時的片段即刻充滿了我們的房間

有替身在地鐵自動扶梯上哭

有替身和兩個人同時做愛當外面下雨

落在垃圾袋上落在垃圾袋裡被扔掉的

手槍上

雨清洗一切

除了記憶和理性

外衣,皮夾克,義大利靴子,亞麻內衣讓人發瘋

讓她發瘋

出現又消失在我們磷閃搏動的房間

其他不那麼私密的冒險的匆忙線條

好像螢火蟲在她受傷的眼中閃爍

一次不會持久的愛

但最後變得無法遺忘

她說

坐在窗邊

她的臉在時間中懸停

她的嘴唇:雕像的嘴唇

一次無法遺忘的愛

在雨下

在天線蝟立的天空下

17世紀的鑲板天頂

和20世紀的鴿子糞在天上共存

在中間

一切無法消滅的施痛能力

歲月無法戰勝

愛情無法戰勝

無法遺忘

她說,對

一次無法遺忘的愛

而且短暫

就像一場風暴?

不,短暫的愛就像斷頭的嘆息

出自一位國王或布列塔尼伯爵

短暫得像美本身

絕對的美

包含世上一切偉大和悲慘

只對有愛的人可見

特里斯坦·卡布拉爾(Tristan Cabral, 1944-)

*

看望病人

那是1976年革命已經失敗

但我們還不知道。

我們二十二,二十三歲。

我和馬里奧·聖地亞哥走在一條黑白街道上。

在街盡頭,一個好像從50年代電影里蹦出來的社區中,有達里奧·加利西亞父母的家。

那是1976年他們給達里奧·加利西亞做了開顱手術。

他活著,革命失敗了,天氣很好

雖然雲團從北方來,正越過山谷慢慢逼近。

達里奧靠在長沙發上見我們。

但之前我們已經和他父母聊過,年邁的松鼠先生和太太,他們從夢中懸停的青翠枝條觀望森林如何燃燒。

他母親看著我們卻沒有看到我們或者看到了我們身上

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那是1976年雖然所有的門都彷彿敞開,

其實,只要我們留心聽,就能聽見

一扇扇門在關閉。

門:金屬隔檔,鋼板加固,一扇接一扇關閉在無限的電影里。

但我們二十二或二十三歲的時候不會被無限嚇到。

他們給達里奧·加利西亞做了開顱手術——兩次!

其中一個動脈瘤在夢中崩裂。

朋友們說他失去了記憶。

就這樣,我和馬里奧穿過40年代的墨西哥電影

來看他消瘦的手在膝頭擺出安詳等待的姿勢。

那是1976年在墨西哥朋友們都說達里奧忘記了一切,

甚至忘了自己是同性戀。

達里奧的父親說壞事也能變好事。

外面大雨傾盆:

在社區的院子里雨水沖刷著樓梯

和過道

然後滑過「丁丹」「彈簧腿」和「痙攣臉」的臉

以及被他們遮掩的半透明的1976年。

達里奧開始說話。他很興奮。

很高興我們來看他。

他的聲音好像鳥叫:尖厲,另一種聲音,

彷彿他們對他的聲帶做了些什麼。

他頭髮長起來但還能看見開顱手術的傷疤。

我很好,他說。

有時候夢真的很單調。

角落,陌生的局域,但總在同一個夢裡。

他當然沒忘記自己是同性戀(我們笑了),

就像沒有忘記呼吸。

我差點死了,他想了半天后說道。

有那麼一刻我們以為他會哭。

但哭的人不是他。

也不是我和馬里奧。

然而某人哭了當黃昏以驚人的緩慢降臨時。

達里奧說:最終逃亡 又說起和他一起住院的貝拉和其他我和馬里奧不認識的臉現在他也不認得了。

四五十年代電影里的黑白逃亡。

佩德羅·因方特和托尼·阿吉拉爾穿著警服

騎著摩托遊盪在墨西哥的無限黃昏。

某人哭了但不是我們。

只要我們留心聽就能聽見歷史或命運的摔門聲。

但實際上我們只聽見某人哭泣的抽噎

在某處。

馬里奧開始讀詩。

他給達里奧讀詩,馬里奧的聲音太好聽而外邊正落雨,

達里奧低聲說他喜歡法國詩人。

只有他,馬里奧和我才知道的詩人。

當年的不可想像之城巴黎為自殺而雙眼泛紅的年輕人。

他多麼喜歡!

就像我喜歡1968年的墨西哥街道。

我那時十五歲剛剛來到。

是個十五歲的移民但墨西哥的街道告訴我的第一件事

就是那裡所有的人都是移民,靈魂移民。

啊,美麗的,從未過分謹慎的,可怕的

墨西哥街道懸在深淵

而世界上的其他城市

都落入單一和沉默。

而那些年輕人,勇敢的同性戀年輕人好像印刻的聖像在那些年間發光,

從1968到1976。

好像一條時光暗道,在你最意外之處出現的坑穴,

基佬少年形而上的坑穴,他們面對一一比任何人都勇敢!一一詩歌與不幸。

但那是1976年達里奧·加利西亞的頭上有抹不掉的開顱印記。

那是告別前的一年

好像一隻嗑了葯的大鳥

飛過停滯在時間中的

街區死巷。

好像一條烏黑尿液的河環繞墨西哥的主動脈,

被查普特佩克的黑老鼠談論和遊歷,

詞語之河,迷失在時間中的街區的流動之環。

儘管馬里奧的聲音和達里奧如今

動畫片似的尖厲聲音

使我們不幸的空氣里充滿熱度,

我仍知道在那些以預先的憐憫觀看我們的形象里,

在墨西哥受難的透明聖像里,

潛伏著大忠告和大寬恕,

那無法命名的,夢想的片段,多年以後

我們將用不同的名字稱之為失敗。

真詩歌的失敗,我們用血寫成的詩歌。

也用精液和汗水,達里奧說。

也用眼淚,馬里奧說。

儘管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哭。

達里奧·加利西亞(Dario Galicia),波拉尼奧好友,《荒野偵探》中詩人埃內斯托·聖埃皮法尼奧的原型,曾試圖建立一個同性戀共產主義政黨。1976年接受開顱手術切除兩個動脈瘤後,不再寫作。

佩德羅·因方特(Pedro Infante, 1917—1957),墨西哥歌手和演員,墨西哥電影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托尼·阿吉拉爾(Tony Aguilar,1919—2007),即Antonio Aguilar,墨西哥歌手和演員,曾出演167部電影。

(范曄譯)

羅貝托·波拉尼奧

Roberto Bola?o,1953—2003

出生於智利,父親是卡車司機和業餘拳擊手,母親在學校教授數學和統計學。波拉尼奧1977年抵達加泰羅尼亞,此前他生活在智利(他出生的地方)和墨西哥。他人生超過一半的時光都在寬容又充滿生機的加泰羅尼亞度過,巴塞羅納、赫羅納,尤其是布拉內斯。他和卡洛琳娜·洛佩斯在布拉內斯定居並生了兩個孩子,勞塔羅和亞歷山德拉。

四十歲之前,他寫詩,革命,吸毒,流浪,生病—總之,他幾乎什麼都干過,除了寫小說。而在他四十歲之後的十年,除了寫小說,他幾乎什麼都沒幹。

波拉尼奧四十歲才開始寫小說,作品數量卻十分驚人,身後留下十部小說、四部短篇小說集,1998年出版的《荒野偵探》在拉美文壇引起的轟動,不亞於三十年前《百年孤獨》出版時的盛況。而其後出版的《2666》更是引發歐美輿論壓倒性好評,均致以傑作、偉大、里程碑、天才等讚譽。蘇珊·桑塔格、約翰·班維爾、科爾姆·托賓、斯蒂芬·金等眾多作家對波拉尼奧讚賞有加,更有評論認為此書的出版自此將作者帶至塞萬提斯、斯特恩、梅爾維爾、普魯斯特、穆齊爾與品欽的同一隊列。

《未知大學》

著者:[智利]羅貝托·波拉尼奧

譯者:范曄、楊玲

出版時間:2017.7

出版社:世紀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

幾近涵蓋波拉尼奧1978—1994年間創作的全部詩歌。中文版波拉尼奧詩集包含主詩集《未知大學》,及另三部詩集《安特衛普》《浪漫主義狗》《三》。波拉尼奧本人整理完留待出版的《未知大學》,包含後三部詩集的大多數內容。中文版基本保留了各部詩集的完整形態。

深陷波拉尼奧畢生之作的讀者會輕易發現,《未知大學》有他之前作品的影子。對於了解波拉尼奧小說的讀者而言,相似的主題充盈他的詩中:性、死亡、政治、偵探、年齡、時間、勇氣、犯罪、墮落、墨西哥、西班牙、毀滅與漠視、遺忘、晦澀的作家、老朋友、燈塔、折刀和駝背小人……

本篇圖文資訊由「詩歌島」編輯製作,版權所有,轉載請與本微信號後台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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