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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靜:用我一輩子去忘記

周末一個人去爬山,在高高的山頂,俯瞰深深的山澗,想像大河曾如何在這荒蕪土地上奔涌。大片雲飛過時,大地忽明忽暗。下山的時候,我脫下鞋子拎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滑下結冰的陡坡。


在孤獨痛苦的青春期,是對音樂和美的敏銳感受令我緩解了絕望的情緒。我聽羅大佑,黃品源,張鎬哲,娃娃,高明駿,幾乎每個人的歌就代表一段時間內的心靈掙扎,如蛭附骨的孤單,日復一日,毫無希望地噬咬人。只有這些歌,令一個少年可據有些微奢侈的詩意。


8年後在從長沙飛回北京的飛機上,降落前側轉彎時,流光溢彩的大地忽然傾斜過來,我的眼睛濕了,這是我曾在北方的大地上一次次凝視的天空,從未想到在遠離燈火的高處俯瞰人的生存之處,會有這樣難以言說的美。

今天的我,站在歲月的高處,彷彿重新看到自己的背影,凝立在北方巨大的晚霞和奪目的星空之下。


只是…… 那時的她,坐在紫雲英盛開的田野之上,注視著歸於寂滅的黃昏,在想些什麼呢?


我不記得了,只想起她總是注視著天際線——那是她目力的極限。


直到一九九二年。奇怪,這個年份,之於我,好像是有某種氣味的,我在長沙秋深的夜霧中穿過時,在北京某個暮色中的街口燃燒落葉的煙霧中匆匆走過時,在上海一個舊花園裡被深夜的草木清香籠罩時……都會在一瞬間記起那一年。

就是在那一年,我和高蓉成為朋友。


其實之前有7年我們一直同班,一起跳舞,一起出板報。但直到她父母離異,搬到我家附近很久後,才熟起來,她扎柔順馬尾,面容清秀之極。


那兩年我與她一樣,與母親單獨生活在一起。送奶奶走時,她給我一隻翡翠的戒指,那是本來要在我結婚時給我的。我陪她站著等車,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心如刀割」。


我和高蓉從來不談這個,只是有一天晚自習,有人在教室外叫她,她始終不抬頭,不肯應聲。最後終於出去了,回來後伏在桌上很久,然後寫一張紙條給我「是我爸」。我亦不懂安慰,只是難過著。


我們聽同樣的音樂,都在筆記本上抄席慕蓉的句子「我相信/愛的本質一如生命的單純與溫柔……」

我們不拖手逛街,也不說私房話。只說將來成家後,一起織毛衣說家常,看小孩子一起長大。很多時候就沉默著,聽陳樂融的《月光情書》「今夜你過得好不好,月光……照完我這邊的牆,又去照你那邊的牆……」和著低低的海浪聲,化掉十六歲的心。


同一個樓里的朋友漸漸多起來,搞笑的勇旦,飛飛,冬冬,還有愛踢球的小霍。一把吉它,幾包杏梅糖,男孩子的煙。


我們有個好去處,翻過矮牆往右一拐,是個廢棄的舊樓,樓梯扶手早朽掉,樓前空地上長滿荒草,春天會有大叢紫雲英和細碎的藍色小蝴蝶。


夏天我們就坐在樓梯上吃紅豆冰,有時雨晴,下午的陽光破雲而出,把院子染得一地金黃,人在那樣的顏色里坐著,呼吸有些困難。


每天翻過操場矮牆回家時,滿天紅霞,我都不明白讓我微笑的是什麼,要在此之後很多年,才能重新明白,能放棄狹隘的一己之私,予人以溫厚親愛的情義,是幸福的唯一來源。

她此時正沉浸於愛情,和冬冬。那個有書卷氣的男孩子。


冬冬比我們高一屆,很快考上大學出去了,她不能忍受一個人沉浸在回憶中,於是退學,去一家很遠的稅務所上班,在信中她坦白寫道:「我終生願寄居於這小城,不作其它幻想。」


留下我一人,走在下了晚自習的夜裡,那樣涼的月光,就像走在深水裡一樣。


高三了,功課壓力緊張,不能想什麼,也不能再那樣看書,聽音樂了。我已經不大去上課了,一個人走,路太長了。

有一天傍晚停電,我翻出舊磁帶聽。


在黃昏稠紫的暮色里,鄭智化唱「突然忘了揮別的手,含著笑的兩行淚,像一個絕望的孩子,獨自站在懸崖邊........ 」


不明所以地,我渾身抖顫。眼淚炙熱地流下面頰。


那歌叫做《用我一輩子去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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