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數次想像過那天

關於我愛你
城市
張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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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年初夏開始,在一個大四老狗的朋友圈裡,「畢業照」成了關鍵詞。兩個月來各路朋友畢業合影連綿不斷,也包括我自己。
5月5號,結束了我的大學畢業照。放下了一個東西,完成了一個任務,有了一個交代。
之前這就像一個未結束的故事,曾經為它預想過無數結局,終於在那天塵埃落定。
「我希望人們都來」
可能很多人對畢業照的印象都始於社團。
大一,廣播台某次例會,部長Marco拿出一個留言本讓我們在上面寫祝福,送給某個即將畢業的師姐(貌似是汪媽?),是之前留台蠻久的老人。
廣播台,管小干叫小朋友,待一年以上的都是老人(自黑老狗),沒那麼多職位稱呼,這是我喜歡它的一個小細節。
第一次去的畢業照現場是藥科學院拍照。
畢竟葯大,畢業照的規模自然是全校最大。
每個稍成規模的社團都有拍照當天拖家帶口四代同堂歡送老人的傳統。
當天早上,社團的彩旗橫幅、人形立牌都陸陸續續地一群群地趕來。
廣播台記者站這些,到處拍照採訪;有些搞文藝的社團,劃開一片地皮拉著畢業老人搞快閃、跳街舞、滑輪滑。
本來不大的小廣場塞滿了人,移動網路都斷了,人們只能打著電話對吼,碰到忙起來不看手機的,見面全靠緣分。
黑袍襯衫紅領帶的畢業生、身著各路社團衣服的師弟師妹、穿便服的家長和朋友。男生梳油頭蹬皮鞋,女生穿黑裙踩高跟,不管是要拍照的還是來合照的,必須要往臉上抹些顏色才行,頭髮也是昨晚或一大早捲成好看的弧形。
拍照一般在四月末到六月初,在廣東已是初夏。早晨到正午,所有人臉上額頭鼻尖都起了一層汗,男的脫了黑袍卷了袖子,女的臉上斑駁眼妝暈開卻渾然不知,有些拍完集體照高跟鞋趕緊就換成了平底。所有人都是奔走著忙碌著,爭相合照,笑臉盈盈。
這是畢業照給我的初印象,往後的三年差不多都這樣。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捧花拍集體照這個環節,人手至少一束鮮花。
大學活動多的花也多,還有氣球,拖手裡感覺要被拽上天。甚至專門有個人橫幅和立牌,儘管用的是黑照。
而活動少的花也少,到了捧花拍照的時候,旁邊人看你沒花還會把手裡多的借你拍個照。
花和氣球之類的,在這裡彷彿又不只是拍照用的道具,倒成了某種象徵和體現。
鬧哄哄的現場,老人帶著我們鑽來鑽去,挨個去找拍照的老老老人。雖然之前素未謀面,但他們看到我們都是滿臉驚喜開心,就像家裡某個出國多年突然回鄉的舅舅,樂呵呵地跟你說之前見你還不會走路現在都上學了,然後全家人茶餘飯後其樂融融,有些還會回台里看看,跟小朋友合影。
可能是我比較人來瘋自來熟,聽他們聊以前台里怎麼怎麼著,某個老人現在怎麼樣,也不覺得無聊尷尬,跟聽故事一樣,挺好玩挺親切的。
就是從那時起,在大一的我眼裡,拍畢業照對一個人好像意味著很多:大學前跟什麼人一起,大學後跟什麼人一塊,四年來都幹些了什麼,統統在這一天體現。
對拍畢業照也有了期待:到時候我會有花嗎?有幾束?會有氣球嗎?會有橫幅嗎?會採訪到我嗎?會有誰來跟我合照?
直到上大二留台。
喜歡廣播台是真的,也有一丟丟出於以後拍畢業照的私心。
「我既希望很多人來,又不希望很多人來」
就算之前做過心理準備,當部長真的比想像中艱難得多。
每一屆的個性都不同,面對一群全新的小朋友,我無從下手。
事兒多倒沒什麼,心累才要命:內部矛盾,人心疏遠,一個個不順心的都走了,少到了人數下限,做節目只能老狗頂上去。
我好像一隻拉雪橇的哈士奇,拽著一群人往前跑。
只能安慰自己:大一在這兒玩嗨了,現在到了還債的時候,慢慢磨吧。
大二那年的畢業照,簡直就是心理陰影。
當時拿到節目部的畢業生名單,和另外兩位搭檔似乎都想當然地覺得每一個畢業老人都要照顧到,所以我們給全部畢業老人都買了一大束花和定製了禮物,誰也沒懷疑過,畢竟「沒有陌生人的世界,這裡很溫暖」。
等到拍畢業照的那幾天,很多小朋友因為要上課,只零零星星來了幾個。
當時部里有七八個畢業老人都在醫藥經濟學院,到了他們拍照那天,我們抱著花和禮物,拖著小朋友到處挨個找人。
有電話打不通失聯的,有已經回家工作的,有被其他社團和親友簇擁著只能很急促地跟我們說完謝謝拍了合照又趕著去招待別人的。
實際上我們跟大部分的老人都沒見過,只能靠著大三大四的老人來做中間介紹,像完成任務似的一個個送完花拍完照說完畢業快樂就急著去聯繫下一個。到最後台里拉橫幅拍合照人也沒來齊。
在我有些偏執地想去把人一個個找來的時候,銓叔跟我說有些人還有別的社團和自己的事要忙,所以也沒這個必要罷。
等所有學院拍完照,我們已經心力交瘁。再統計一下,整個籌備買花買禮物算下來總共花了八百多......還有一些東西送不出去的閑置在台里......
後來我的部長們告訴我們,他們當時帶我們去送的只是以前的老部長或者跟台里關係很密切的那幾個,所以也沒花多少錢......
晶晶說他們技術部只送了部長,我們全部人都送了,好暖心......
心情複雜。
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感覺,但總歸是自己沒考慮到方方面面也想得太天真。
從那時起,我每次看到拍照現場賣的大朵花束心裡總會膈應一下,也不想給人送這個,碰上跟著一塊兒的朋友非要買都幫她把五十的花砍到三十,二十五的氣球講到十五......
大二留台這段漫長又艱難的時間以及這陰影般的畢業照經歷,讓我開始更多地思考人與人之間應該保持的距離和關係。這是之前從來不會想的問題。
以前總認為,既然當初自願選擇了這裡,那咱們就是志同道合的,心會在一塊兒,也應該在一塊兒。老人們撐起了台里過往的時光,如今臨畢業,當然一個都不能少。
然而這一年的慘淡好像打了我一個耳光:
人人都是群居又獨立,歸屬感是必須的但又跟隨他自身流動著分散於各處。
有些人,曾經交匯過,過了也就散了,不用再找回來。
後來我問那個一同來送老人的老搭檔:「你希望你拍畢業照那天是什麼樣的?」
「我既希望很多人來,又不希望很多人來。還有我畢業的時候絕對不要花。」
「明白,我也是。」
你們接我來學校,我送你們去拍照
又是一年畢業季。
我問老牙去不去送以前社團的那些人,她說不去,又熱又煩又無聊,不喜歡。
找人合照確實是一件又煩又累還虛度時間的事。
頂著太陽到了現場,你得等著人拍集體照,完了跟親友合照,好不容易輪到你,先寒暄幾句近來如何有的沒的,絞盡腦汁地想pose尬拍,再一句「畢業快樂」,輪到下一個人。
最後照片出來的是油光滿面看似腰間盤突出的你。
儘管大二的陰影還在,這年的畢業照還是能去的都去了。
沒有花,也沒有和其他人一起操辦,只有自己寫的一張明信片,看著特別寒酸,但踏實開心。
大三這年,逐一卸下了台里的擔子和節目,斬斷了一些東西,一身輕鬆。
浪蕩自由是真的,但也時常懷念過去的日子,一個人面無表情到想不起來上一次跟人面對面聊天是什麼時候,有些驚訝自己以前居然能拿麥看著對方叭叭地說話,和大家浪到不想回家。
趁這個拍畢業照的機會,見到了各位好久不見的哥哥姐姐們,還有很多昔日夥伴。Marco芷芊銓叔菇菇kk若璇和其他老人,大半夜被我問物理作業的直系師兄還有假裝畢業的留學飯友,除了提前溜走明信片至今還在我這兒的通通,還好他留校讀研,時有聯繫。
每次想起往日,我都會慶幸和感謝那時遇到的善良可愛的人。
尤其是後來進了實驗室,才發現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處處帶著你哄著你;
變成老人更明白,當時的老人給擋了多少鍋,才讓我大一過得沒心沒肺歡樂如傻逼;
跟你聊得來的有趣靈魂不是到處都有,也不是誰都會在忙到飛起的時候還花時間跟你講讀研以後要面對的種種事情。
儘管也只是按著畢業照的一貫套路,拍完照之後大家各奔前程只能朋友圈見,但在他們面前,我總是會想起大一時候的自己,傻裡傻氣無憂無慮,彷彿還是他們的小朋友。
大一是湊熱鬧,大二是有要求,大三了還跑去拍照,只因為一群曾經帶我走過大學開場的人畢業了。
「太多人反而會困擾呢」
這句小標題來自我節目夥伴家傑的朋友圈,可以說非常酷了。
備考的時候,時不時神遊太空想到自己拍照的事。
從集體到個人,從對人極大的依賴到拒絕身邊任何人存在,心態上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
社團的烙印很深,陰影還在,加上考研階段對個人情緒心態的影響(大部分都是負面的),很長一段時間,看自己內心和周圍一切都是冷硬的。
感情不長久,集體不可靠,誰也不是誰的誰。
這件事本身就是為了把一群四年了都沒啥感情基礎(我在班裡是這樣......)的人強行湊一塊兒拍個照,不是很荒謬么?
意義是人賦予的,儀式感有時也是一種桎梏。
想到這兒我突然變得無比輕鬆:無須賦予它多大意義,無所為也罷,玩脫線也可以。
我和老牙開玩笑,到時也不找跟拍了,一人一個自拍桿,誰要來合影就誰站前面拿桿,十級美顏,拍完趕緊溜,和家裡人吃個飯就能完事。
然而隨著拍照日期的臨近精神也跟著開始緊張,我就知道之前說的每一次不在乎都是打臉。
終究還是個儀式感深重到煩人的人。
還是想知道最後身邊還有誰,給他們一個交代,也給自己一個交代。
還是想通過一次儀式,由內而外地看看這四年一路走來變成了什麼模樣。
還是想認認真真地籌劃一場,就像幕布落下前的一個華麗轉身,不留遺憾。
就是因為太在意,才有之前的極端和逃避:
擔心當天像去年學院拍照時下暴雨搞得心情全無;
擔心自己手殘不會化妝(我這種人又不喜歡在這種時刻找人幫忙)和現場可能出現的各種洋相;
擔心被人遺忘。
形單影隻久了,身邊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既是之前的大家有了各自的事情忙了起來,又有些是自己主動選擇脫離人群。這樣想來心裡有點虛。
認真了思考一下:
有沒有我希望能來的人?
有。
你覺得ta想跟你拍照嗎?
不知道。
因此邀請也一直沒發,怕對方為難,又不想被拒絕。
但有一件事。
拍照前兩周安然就早早來問我要不要跟拍,當時我都還沒考慮到,自拍桿的想法有一半是認真的。後來了解到身邊一些業餘跟拍都至少每人收二百,一邊想著以後如何靠這個發家致富,一邊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安然說:「談錢就沒意思了啊」,然後發了一堆素材和想法過來,比我本人還上心周到。心裡登時暖呼呼的。
攝影:淺夏
出境:呵呵(楠柯)、安然
大學四年的英雄夢想
拋開之前的設想,我問自己真正希望那天是怎樣的。
天氣晴朗,臉上乾淨,衣服合體,有幾個ta喜歡我我也喜歡ta的人能來留影紀念,就足夠了。
見過聲勢浩大,見過寥寥無幾,歸於平平淡淡才是真。
然而這準備過程一點都不平淡。
一邊準備畢業答辯焦頭爛額,一邊刷淘寶找衣服配飾和眼花繚亂的彩妝,跟著視頻往臉上塗這塗那,提前兩周少吃減肥。
因為那天要穿的褲子還扣不上。
看著越來越近的日期和天氣預報的暴雨圖標,我開始睡不著覺。
無數次想扔掉眼線筆。
開始懷疑自己:「這不是有病嗎?又不是處女座,邋遢點let it go不行嗎!」
不行。
然後默默關掉了外賣,繼續拿起眼線筆自戳雙眼。
突然明白了高中教英語的Crystal說她當年籌辦婚禮到連婚都不想結的心情。
拍照前一晚,意料中地如一個要去春遊的小學生,失眠了......
可能是這般自虐感動了老天。
第二天,褲子能穿,妝面能看,藍天白雲,沒有撲街。
還有一群見證我成長歲月並參與其中的人也在。
大一時我媽就開始問我畢業照的事。之前總覺得爸媽在面前的話同齡人之間嗨不起來,所以前三年都是拒絕的。每次我媽都罵我:「我們供你讀書吃喝四年最後連個畢業照都不讓去?」
但真到了拍照那天,還是讓他們來了。他倆跟我一樣興奮緊張,好像要拍照的是他們不是我,並且執著於拍照必須全套學士服,少個帽子都不完整,拿到照片後他們在家族群里鋪天蓋地地發。
因為他們是兩個和我在一起時間最久的人,是永遠都會站在我身後的人。
攝影:安然
本來還有些失落,小學到現在的發小四人組長大後幾乎沒有聚齊的機會,連畢業照都尷尬得撞上來不齊,但是老趙一個人從華師趕過來就為了匆匆拍上一照,我又覺得上大學之前的那段空缺被補上了。
攝影:安然
老牙是我跟這個班的唯一聯繫和最佳損友,儘管拍照的時候被她外甥搶了鏡,但跟她在一起就尤其放飛自我。
攝影:安然
還有我愛了四年,一起經歷風雨、哭過笑過,在大學生活里刻下標誌烙印的廣播台,對這裡太多複雜的心情,只在當天一笑帶過。
一個沒有什麼作為的老狗能這樣被你們記著,什麼都值了。
攝影:安然
不能漏掉漂洋過海附身拍照的飯友紙巾姐,全場最佳,如此優秀。
攝影:阿塵
當然還有那些有事不能來卻有心送來祝福和禮物的朋友,我只能隔著屏幕跟你們說感激。
我總想出於主動,無奈生活常常陷人於被動和洋相,只能自嘲是個想當導演卻被生活呼來喝去的龍套。
生活那麼苦,人需要儀式來實現平凡生活的英雄夢想,靠這一點甜來支撐接下來的漫長時間。
可以是愛情,也可以是一次畢業照。
那一天,奔走匆忙,如夢似幻,直到晚上癱下來,都覺得像場夢。
因為太好了。
有遺憾嗎,有,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比這樣的更好的一天,最接近自己理想模樣的一天。
大學四年,彷彿都縮進了這天,像走馬燈一樣告訴我過去的日子裡和誰有過怎樣的故事。
畢業照可以是什麼都不是,但也可以是一次眾人重逢的機會,是你我感情的肯定與見證,是對過去的梳理道別和未來的開始期待。
它也在對你說:你看你失去了那麼多,還擁有那麼多。
祝你也祝我自己,在面對生活苦澀難以下咽的時候,想起那天笑靨如花的年少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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